中央社
在印度首都新德里貧困髒亂的北德里地區,二十八日湧進約兩萬名衣衫襤褸的農民和賤民,男女老幼,個個神情憔悴,被警方集中在北德里貧民區的羅摩衍那廣場看守,防止他們進入首長區陳情。他們在烈日下已長途跋涉二十六天、行經三百四十公里路,只為了要求政客歸還屬於他們的土地。
羅摩衍那廣場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大片黃土地廣場,也是北德里貧民窟居民的最大活動場所,但內外週遭遍地垃圾,積水外流,臭味四溢,兩萬多名印度最貧窮和最弱勢的人,就如此安分的席地而坐或臥;或許對他們而言,生活原本就如此,何況廣場外不遠處正在興建高樓的起重機,已足夠吸引他們的目光。
但當問起他們,為什麼要餐風宿露來到德里,來自印度十八個省和不同部落或村落的約兩萬人,似乎每個人都有一段辛酸不平的往事。
總結起來,都是世代原有的祖傳土地,在政府的各種政策,例如建設工業園區、水壩、開礦甚或闢建野生動物保護區的需要下,又在不知如何維護和爭取自己的權益,或在官員與房地產奸商的欺凌威脅下,平白失去了土地。
來自東部加爾克漢德省的農民達斯說:「被森林部官員趕出世居的土地後,我們變得一窮二白,沒有任何東西,土地、水和電都沒有,沒有工作,孩子也沒有學校、沒有醫院,也沒有社會福利救濟卡,什麼都沒有,我們只好來到德里,懇求政府幫助我們回到從前,至少還給我們生存的基本需求。」
全家五口出動的比哈省婦女黛薇,抱著仍嗷嗷待哺的兩歲幼兒說,有人賄賂官員動手腳,使得她的耕地變成別人的,雖然她和丈夫提出告訴,上過法院,但沒有用。比哈省的治安在印度惡名昭彰。據黛薇的丈夫帕拉薩說,如果房地產奸商或地方惡霸發現有人膽敢出面抗拒,就會找人殺掉反抗的人。
來自旁遮普省的庫旺特.辛格表示,政府全國土地委員會曾經承諾土地重劃,讓沒有土地的人擁有土地,但至今未見任何進一步的計劃,更遑論實現。他表示,自己手上有許多年前政府徵收土地時給予的證明,政府承諾土地重劃時會優先分配土地給他,但至今一直沒有兌現。他說,他來到新德里是要要求政府履行承諾。
中央省(又稱安德拉省)的羅摩則表示,如果土地問題未能獲得解決,他不會再回去故里,因為回去只有再面對貪官污吏,要賄賂要送酒,才會得到允許播種或收割。他誓言如果此行未能獲得結果,寧可立即死在首都街頭,也不願空手回故鄉。
在根本就形同一處龐大難民營的廣場上,聽從領導階層命令或蹲或坐在地上的群眾,從他們仰看記者拍照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期盼、焦慮和一絲深沈的憤怒。
印度甘地和平主義運動領袖勞奧在稍早接受媒體訪問時指出,在廣大貧困人民尚未成為激進的毛派武裝游擊隊之前,政府應當警覺問題的嚴重性,及早謀求合理解決辦法。勞奧指的是,參加這次非暴力抗爭活動的群眾,主要都是來自中央省、恰蒂斯加爾省和奧里薩省,而這三省也正是鼓吹工農革命的毛派游擊隊出沒最頻繁的地區。
領導這次進京請願活動的「團結論壇」主席拉加戈帕說,請願目的在要求政府有一套完整周詳和合情合理的土地政策,包括成立一個全國土地管理當局,制訂相關法令和監督施行、成立速審速決的土地法庭以解決過去經年累訟的官司、以及設立處理土地和村民生計糾紛的單一窗口,讓村民能夠有直接的管道瞭解和解決問題。
他並且指出,印度國會去年通過部落法,同意賦予部落居民擁有森林土地的權利,但在土地所有權的認知方面,政府與居民之間卻存在極大的差異,而往往是官員憑藉權勢強佔上風。他說,在地方官員與土地開發商勾結操縱下,許多居民常在獲得極少的補償或根本沒有任何補償的情況下,喪失了世居的土地所有權。
拉加戈帕也表示,請願目的在喚醒政府和都會居民,正視鄉村貧困大眾的權益,因為政府的經濟開發措施,犧牲了鄉間許多弱勢人民的權益。他說:「我們要的不是錢,是土地,有了土地,我們就能自己工作並養活自己。」
他警告政府,如果請願群眾的要求無法得到滿意答覆,在近日德里寒冷的夜晚和營養長期不足的情況下,可能有更多人死亡,政府要負責。在此之前,已經有四人因健康問題死在路途上,另有三人在夜裡遭一輛卡車輾死。
因政府政策而失去土地的部落居民和農民約兩萬人,是在本月二日起從中央省瓜里爾地區出發,經過二十六天長途跋涉,行經四省約三百四十公里路,於二十八日進入首都新德里地區。全程仿傚印度國父聖雄甘地一九三零年領導近千名群眾進行的非暴力抗爭行動,反抗英國殖民當局制定「食鹽專營法」,大幅提高食鹽價格與稅收的措施。
這個又稱做「為人民權益而走」的請願活動,秉承甘地隊伍在行進途中日走夜息及風餐露宿的作法,「團結論壇」組織事前花了三年時間籌組及訓練小組種子成員,包括組織動員、安全糾察、後勤補給和醫療救護等,並租用五十輛卡車,載運糧食、毛毯、露天流動廚房、流動廁所、飲水車和發電機等。群眾於夜晚在路邊就寢,以地為蓆,以天為幕,全身裹在一條單薄的毛毯裡。
這項活動也獲得國際社會的支持和資助。有來自十九國約兩百位外國人士親自加入行進行列。據拉加戈帕表示,若干外國慈善機構也捐款贊助這項活動,包括英國Oxfam International、法國Solidarite、比利時Fugea以及歐洲地區最大規模的Via Campasena等國際非政府組織的贊助。此外,歐洲議會議員也承諾支持。
隊伍中甚至也有來自非洲非政府組織的黑人成員;此外,中國也有一位以及日本兩位佛教比丘,志願擔任隊伍的前導。
來自英格蘭白髮白鬚的老先生威利接受中央社訪談,就這項非暴力抗爭活動能否收效的問題時悲觀表示,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表示自己在印度曾經生活了三十年,瞭解印度人民的苦難,因此挺身為印度人做些事情,但也只能盡己之力表示支持而已。
同樣也是白髮蒼蒼的德國默克爾先生也表示,僅是聲援不夠,因此決定親身參與,並實地瞭解印度貧苦大眾的困境。
不過,就在兩萬窮人進入德里的第二天(二十九日)傍晚,政府人士表示,總理曼莫漢和中央政府農村發展事務部長普拉薩緊急會商後,已「原則計劃」由農村發展部花一個月的時間,成立一個所謂「各省農業關係暨未完成的土地改革問題」委員會,以及在五年內成立一個隸屬總理府的「全國土地改革委員會」,由專家研究部落居民和賤民失去土地的問題,並提出建議和監督後續的計劃執行。
拉加戈帕已証實這項消息,並表示目前被限制在羅摩衍那廣場的兩萬群眾,對政府的上述宣布表示「歡迎和滿意」,也相信政府將會慎重考慮他們的訴求,包括將土地分配給失去和沒有土地的部落居民與農民。
拉加戈帕的一位助理,以顯然鬆了口氣的語氣說:「這項宣布達到了我們的要求,現在我們可以準備返鄉了。」他坦承,德里地區的夜晚比群眾來的地方更寒冷,包括政府和「團結論壇」的領導階層,都擔心群眾中的老弱婦孺,在環境髒亂、地面潮溼又缺乏禦寒毛毯的困境下,健康必然會迅速惡化,後果將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