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2005.05工運年鑑】
「逃」之後—飛盟電子關廠紀實

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研究生

【編按】由苦勞網與世新社發所合作的第二本工運年鑑,記載2004.06-2005.05間台灣工運的重要事件,全書分為「大事記」與「事件補訪、評述」兩個部分,從現在起,我們特別將這一本年鑑的部分文章,發表出來,期望有更多的批評與指正,以期使我們的工作能夠更切合工人運動與勞工研究的需要,策勵更多後繼工作的推動。 ------------

2004年12月28日,兩百多名任職於台北縣三重飛盟電子(Fastfame)的本勞與外勞,因資方自10月起積欠薪資,在向台北縣勞工局要求協調無具 體結果後,本勞與外勞共同組成自救會,一起前往勞委會陳情,這是台灣工運首次有本勞外勞共同組織自救會爭取權益的個案。自救會要求勞委會在欠薪未領的情況下,不得將外勞強制遣返,並動用就業安定基金,支付積欠外勞的工資,由國家代位求償,向資方持續追討。

飛盟電子在台灣是備受稅賦優惠保護的高科技電子產業,2001年起,前往大陸設廠,台灣的生產線快速萎縮。2004年9月陸續出現公司即將倒閉的傳言,工 人到工廠也常沒有工作可做,10月開始資方就藉故不再給付員工薪資。飛盟的外勞向聖多福教堂求援後,轉介到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受理本案。 2004年11月初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向北縣勞工局申請勞動檢查進入工廠後,才讓此件勞資爭議浮上檯面。

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秘書長顧玉玲表示,近年來的關廠案幾乎都是本勞、外勞同時受害,但外勞卻從未被組織進入自救抗爭的行列,例如耀文電子有四百多名外勞同樣 遭受積欠工資,但當她想進一步連絡、組織時,外勞卻已被仲介強制遣返或集體轉換了。因此TIWA介入飛盟時就意識到也要主動組織本勞,在入廠接觸工人時,就邀集工人立法行動委員會以及東菱電子自救會成員,分別與本勞外勞同時進行勞教、討論。顧玉玲表示,飛盟的抗爭策略其實反映出近年來工人抗爭策略的轉變。 90年代的關廠案例都是大工廠,員工動輒上千人,抗爭的要求都是保住工作。但近年來的關廠案例則是小型工廠,員工大多只有幾百人,抗爭的策略變成逼迫資方提早宣布關廠。飛盟的狀況是,許多本勞具有股東身份,因為本勞與外勞利益點的不同,使本勞對抗爭採取保守觀望的態度,但在透過部分本勞參加股東大會拿到資方的財務資料後,發現台灣的飛盟已經是一個空殼子。經過與本勞、外勞連續多日的密集討論,這場仗一開始的策略就是逼資方宣布關廠歇業,以便員工動用勞工退休準備金、及勞保局的積欠工資墊償基金,補足三個月的欠薪及加班費,外勞也才能轉出到其他工廠繼續工作。但在抗爭過程中,資方不斷透過關係影響本勞,企圖瓦解自救會28日前往勞委會的集體行動,導致當天在勞委會前出現外勞站在第一線,本勞在後面觀望的情況。

2004年12月28日的抗爭,成功逼迫勞委會同意自救會提出的要求,當天飛盟公司董事長也到現場,同意於12月31日終止勞資關係,隔年1月3日申請歇業,並繳清勞健保費。飛盟的抗爭看來似乎告一段落,但在2005年1月底一百一十二名外勞轉出時,另一場仗才剛開始。

飛盟電子關廠時總共有一百二十五位外勞經過三個月的抗爭,除了對台灣的工作環境感到失望,選擇回國的幾位之外,留下的一百一十二位外勞由勞委會安排轉換僱主。而這個官辦的外勞轉換作業,凸顯了台灣僅將外勞視為一個個「外勞配額」,而非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百多位女工的姓名、年資、年紀等的資料只提供給資方,沒有對勞方的翻譯跟說明,也沒有任何關於資方可供參考的書面、口語資料,外勞變成一個個號碼讓資方勾選。在勞委會安排的外勞轉換作業後的兩天, TIWA工作人員的電話就沒斷過,約有三十多位女工被帶到鋼鐵廠、重機械廠、鍋鑪廠等地從事粗重的體力勞動工作,資方威脅她們若不乖乖工作,隔天就押往機場遣返。

顧玉玲表示,在陸續接到幾位外勞的電話後,TIWA與飛盟的仲介協調,將三十幾個外勞從全國各地一一接回仲介所租的宿舍,有了一個據點後再討論後續的問 題。2005年2月在女工以手機拍攝重工業勞動現場並與TIWA、立委王拓召開記者會後,勞委會才承認轉出作業有誤,決定替她們重新安排了台灣首度資訊公開的二度轉換僱主作業,但仍有五位女工因資方堅持不放人,未被納入二度轉換作業,其中四名在歷經關廠及隨後的轉換過程決定回國,唯一留下來的卡洛琳撐了兩 個月後,在無法承受惡劣的勞動條件下,成為人們口中的「逃跑外勞」。

顧玉玲將飛盟電子的抗爭過程寫成了「逃」,「逃」獲得2005年第二十八屆中國時報文學獎報導文學首獎。顧玉玲表示,卡洛琳逃走的那天,她心情激動半夜寫 下「逃」的第一段,數月後見中時文學獎徵稿,與共同打拼飛盟案的陳素香、吳靜如討論後,決定「為了十萬元」、也為台灣工運累積書面史料,督促自己熬夜趕稿完成飛盟故事。「逃」得到主流媒體的獎項後,除了讓外勞議題獲得某種程度的擴散效果外,她最高興的是獎金對TIWA房租的挹注。

台灣引進外勞的十七年來,「逃」所描述的場景一直在發生,外勞在轉換僱主的過程中毫無廠方資料,到了不適任的勞動現場,往往被迫遣返,留下外勞配額空缺讓僱主僱用新的外勞。飛盟抗爭後,勞委會放寬了外勞轉換僱主的限制,但勞委會若不改善台灣外勞政策中「不得自由轉換僱主」、「外勞居留年限」等結構性問題,「逃跑外勞」只會持續增加。顧玉玲表示,飛盟這個個案雖然挑戰了轉換僱主作業,導致勞委會在政策上的「微調」,促成資訊公開對等,但如果要說飛盟改變了什麼,不如說飛盟暴露了現狀以及政府的執政思維。

飛盟的抗爭勝利了,外勞的勞動處境似乎也因為「逃」的得獎引起了一些討論。然而,在2007年7月,勞委會將十年為未調漲的基本工資從一萬五千八百四十元 調高到一萬七千二百八十元,但在基本工資調漲的同時,勞委會公開表示外籍家庭看護工因為不適用勞基法不在調漲範圍,並建議聘請適用勞基法的營建業外勞的僱主,可以將膳宿費用從四千元調高到五千元,變相將外勞與基本工資調漲脫勾。7月底又宣布放寬外勞政策,將產業外勞的引進人數從總額管制改成動態管制。這兩 項外勞政策,說明白了就是壓低外勞的勞動條件,好讓資方可以依其需要大量引進「便宜又好用」的外籍勞工。7月發生的另一件事是,行政院要求警政署與移民署今年必須逮捕一萬名非法外勞,同時透過媒體廣告鼓勵民眾檢舉非法外勞,檢舉一人可以獲得五千元獎金,導致收容所人數暴漲,收容人只能背靠背坐著睡覺。外籍 勞工蓋了代表台灣進步繁榮的台北101、高鐵,當忍受不了惡劣的勞動條件選擇逃跑時,不是被污名化為犯罪者,就是被描寫成需要救助或遭受剝削的受害者。逃跑的卡洛琳,最後還是被警方抓到遣送回菲律賓,她的故事也許是因為「夠可憐」,而被主流媒體及社會大眾所接受,但有多少潛藏在台灣社會的夾縫求生的外勞, 不論他們的故事為何,都是不被看見的。

事件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