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是帶著些許訝異地發現,存在於我們交談間的語言居然是道道地地的台語,也從未想到台語「凍露水」一詞居然是透過一位阿美族原住民──潘阿姨的口中習得:我問她怎麼看待這幾十年來從台東原鄉一路遊移到台北縣河川沿岸種菜、居住,以及被政府驅趕的遭遇,她想了一下而後又笑著為自身經驗下了這個註腳:「被趕習慣了,不怕。我們原住民就是凍露水的。這樣講很貼切,也比較可愛。」
官方的統計資料清楚地記下,台灣原住民家庭每月平均收入僅得非原住民家庭平均數的一半不到;而失業率高達7.55%,也是非原住民失業率的2.6倍。迫於生計,超過1/3的原住民離開部落,散居在都市裡討生活。「阿伯,將來要不要回台東住?」「不要啦,回去種菜不知道要賣給誰,女兒要來看我們也不方便。」座落在台北縣的三鶯部落已成為洪春枝夫婦的新故鄉。雖不生於斯,但恐怕終得死於此。
年輕在台東務農便從小結識的潘金花跟洪春枝,在組織家庭後便因為經濟壓力展開一段至今未休的流離生活。最初是阿伯開始當起流動工人,從北迴鐵路做到南迴鐵路一一竣工後,他的身影又出現在各處的建築工地;後來潘阿姨也跟著到台北榮總當看護工,一待就是10年。而後跟大部分工人的處境一樣:因為人老力衰,阿伯的身體做不動了,潘阿姨的工作也被廉宜的外籍看護取代,兩人正式成為勞動職場的戰廢品,失去工作的機會。
於是,那跟著她們倆從台東故鄉一同北上,堆放在家中的各式農具,再度成為她們生活的重心,也讓暫止的生命得以重啟、運轉。
阿伯開始去問那裡有地方可以種菜。一開始是在大漢橋下的荒地開墾,後來政府來了,說這塊土地要開路拓寬、美化;後來轉到新莊思源路的空地耕種,政府又來趕,說這裡是副都心的開發預定地。前後過了快10年,直到遇見三鶯部落,她們倆才過了幾年安安穩穩的生活。
我跟著她們到菜園巡走,潘阿姨一邊揀菜,一邊說:「每天看著菜一點一點長大、可以到市場跟顧客交朋友,整個人都會有活力起來,也不用跟孩子伸手要錢,畢竟他們自己要討生活已經很辛苦了。」
早期受到政府不當徵用土地,隨後禁不起資本擠壓而被迫背離故鄉流入工商都市底層營生。雖然這已是一個廣為人知的台灣原住民的生命簡史。然而當我看到巴奈從倒塌的家裡,翻出被壓壞的一頂頂黃色、白色的工地防護帽,兩張漁網以及各式農具時,我知道在政府為河岸土地所描繪的美麗藍圖中,可以有景觀步道、自行車道供景觀豪宅的居民遠眺、行走,但顯然容不下包括巴奈她們在內的原住民棲身於此。(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