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杏珠《遠見》】 蘇花公路是通往台灣東部的交通主動脈,但這條公路卻分隔出兩個世界。 從宜蘭開往花蓮的蘇花公路左邊是蘇澳鎮東澳里,右邊是南澳鄉東岳村,同樣一塊土地,僅一條黃線之隔,價值卻天差地別。東澳里的地價是東岳村的十倍之多。
南澳鄉長江明順一說起原住民的境遇,就有訴不完的憤慨與辛酸。他身為泰雅族,從小住在東岳村,幾十年歲月轉眼流逝後,突然發現兒時比他窮困的小學同學,竟然變成富有大老闆。「我家是原住民保留地,他住在東澳里,是漢人用地,他年輕時貸款創業出頭天,我當時也想借錢做生意,但原住民就很難,至今才會被綁在窮困的部落裡。」
不過,現年56歲的江明順雖然無緣當企業老闆,卻當過兩屆宜蘭縣議員,風光程度不輸小學同學。但一說起貸款的事,又是一陣罵聲。他去年想借錢整修房屋,五甲山坡地、一分平地,農會估市值1500萬,卻只能核貸150萬,需要兩位保證人。最後在東澳國小校長及任教職太太的背書下才過關。
當鄉長兩年半來,他翻了翻紀錄,幾乎沒有鄉民通過政府的青年創業貸款。多數鄉民坐擁大片土地,卻貸不到一毛錢,即便貸到錢,也因收入不穩,付不起利息而被查封。
鄉民並直指關鍵所在,就是政府的原住民土地政策。土地無法自由買賣、貸款不易、就業機會少,已是原民鄉共同的困境。
八成七人口是原住民的南澳鄉正是台灣原民鄉鎮的代表。南澳位於宜蘭與花蓮交界處,「宜不宜、花不花,就像三不管地帶,」江明順點出南澳鄉的尷尬處境,窮鄉僻壤到連一家銀行、醫院都沒有,只有小型診所。連較熱鬧的「南澳」車站及唯一的餐飲街都被劃為蘇澳鎮所有。
連路都不准開,好山好水填不飽肚子
就業機會少、收入有限,低收入戶比例高達20.5%,其中有九成以上,連一毛收入都沒有。拿著最新資料,江明順搖頭:「每天都有鄉民登記求職,累計已有300多名,有中年婦女、大學畢業生,我實在沒有工作可以給他們。」
南澳鄉七成為山區,鄉民大都只能種植農作物,金洋村神祕谷一帶,還被規劃為高冷蔬菜區,但卻形同虛設。因為行政院為復育國土,從2005年起,中、高海拔山區禁止闢建省道、縣道與鄉道。政府不准開路,往返山區驚險萬分,到過此地的公所人員說,人連五臟六腑都快翻出來,更不用說蔬果了,「再漂亮的青椒、水蜜桃、蘿蔔運到山下都變成果菜汁了。」
沒有道路運送蔬果,鄉民心血化為烏有,有土地又有何用?「南澳鄉有好山、好水,卻換不到一瓶醬油、一包鹽巴,我要工作填飽肚子,」金洋村的王先生望著身後的山坡地,發出社會底層的吶喊。
靠山無法過活,年輕人遠離家園,像候鳥般逐工地而居,沒有工作就回部落待業,一首〈釘板模工人心聲〉的歌曲,道出原民出外賺血汗錢的辛酸。
議員開砲,爭取營建觀光自行車道
為了讓鄉民遠離貧窮,江明順非常鼓勵年輕人讀書,考上軍公教是最穩當的鐵飯碗。為此公所圖書館幾乎全年無休,還花費20多萬買斷公職考試的教學錄影帶,供年輕鄉民學習。
不過,在景氣差的大環境下,原民的「康莊大道」也布滿荊棘,許多辛苦考上師大的年輕人開始當起流浪教師,連江明順的二女兒,去年師大畢業後還在家待業。
看到鄉民、子女前途茫茫,江明順堪稱宜蘭縣議會裡的大砲,天天跟縣長爭取預算建設家園,雖然資源有限,還是不停想辦法,這兩年轉往觀光休閒領域找機會,預計推出「南澳鐵馬、獨領風騷」計畫,如果旅客多停留十分鐘,就會發現南澳的美,每年到花蓮260萬人次的旅遊人口,只要有5%願意停在南澳,江明順作夢都會偷笑。
南澳鄉還計畫開發全國最大的原住民示範溫泉公園區。南澳鄉堅持不與財團合作,江明順說,財團進駐可加速開發,但原民只有當清潔工的份,「即便20年後才能成功,也要讓原民有當董事長、總經理的機會,不要一輩子幫財團掃廁所。」
鄉民漸漸覺醒,部分社區開始有自我活化意識。謝昌國因父親過世,跟太太一起回部落照顧母親,但工作機會少,他先到加油站打工,從1小時65元的臨時工, 做到加油站站長。看著日漸褪色的部落,謝昌國轉而競選鄉長,立即當選。為爭取資源發展部落,2004年成立多必優協會時,他常常作惡夢,怕有人退出不作了。 就這樣慢慢凝聚一群年輕人,總幹事漢聲雲科大畢業後就回到東岳村,還遊說一位當會計的村民,「她在台北月薪4萬,我們很需要她,卻只能給她1萬2。」
南澳鄉民希望政府能通盤檢討原住民土地政策,原民才能靠自己力量站起來,不再被當做弱勢,「「我們也想跟漢人一樣,有尊嚴地生活,」江明順聲如洪鐘的呼籲,仍不斷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