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工運前輩林子文 系列一
漫長的「抗爭」之路

今（98）年三月四日上午我因為協助都原部落朋友們抗爭而無法到板橋地方法院聆聽工運幹部林子文的二審官司宣判，到三月十一日沙烏瓦知等三部落再度赴國民黨部前抗議時，我與子文短暫交談，看到他的一種落寞，但因為身旁警察一堆，焦點又都在桃縣府抹黑外力等內外關係的處理上，我只與子文說「加油，找時間再看看可以怎麼弄」。知道他二審官司輸了有點意外，因為幾個月前一審宣判時我與停官處工會的嘉英一道去法院旁聽，進去法庭不到一分鐘只聽見審判長咕咕唸了一串就結束了，我還未回過神，子文已回答「謝謝審判長」，出了法庭外頭，新海工會的幹部們抱起子文又叫又跳的，阿榮（李克榮）還眼眶濕潤，直說「贏了，贏了，太好了，太好了」。

說到林子文，大家印像較深的是自九０年代中後期的關廠抗爭潮，直到前二年才結束的東菱電子關廠抗爭案，這場歷時九年餘最後在法院拍賣廠房點交時還進行了一波據廠反抗的行動，就是林子文擅長以長期抗戰來逆轉攻式的代表作，他更早一些拉啟的罷工戰─正大尼龍，我因為已到桃園工作而較少接觸，但東菱抗爭的零星抗議有機會就會去參與，記得為了把東菱老板詹俊森找出來解決問題，員工自救會及聲援者大隊人馬殺到老板在苗栗卓蘭的老家舉辦「頭家麥落跑．尋人啟事」大遊行，當時我與吳錦明（前新光化纖工會被解僱幹部，人稱工運小紅帽）即興唱起客家山歌要求協尋老板，以搏取鄉親的同情，這種文化抗議的行動在工運界不少見，但對社區鄉里卻很新奇，媒體也多所報導，只是當天天氣熱到爆，好多人都中暑了。

從1996年之後的「全國關廠工人聯線」所拉起的行動，東菱員工自救會這支以女工居多所組成娘子軍，總是無役不與直到2005年還能守住陣地爆衝到最後一分一秒，這是工運中空前未絕後的抗爭歷史之一，主謀者是林子文與那一群以廠為家的工人居民。可是幫助他人抗議的「外力」角色與睹自己飯碗搞抗爭是非常不一樣的處境，內有工會路線主軸的整合與時機點的拿揑，外有企業集團間競爭利益的商場撕殺。工會做為內部勞資關係角力的平台與代表，如何在對外的訴求中取得社會正當性並引發社運界的關注，與整體社會條件的客觀性有關。以子文於2007年春節前拉開的積效獎金分配抗爭，對內部員工權益的確保與擴大來說共識頹高，但要用什麼方式達到訴求卻有關策略的運用，特別在社會集體瀰漫工作機會不保、薪水都沒漲的現實中，談利潤分配（壟斷性／暴利產業）得結合消費者的認同。子文也考慮到這點，所以在行動策略中拉開了揭露企業管線補助費的不合理結構，也是因為這個揭秘而埋下他被解僱的因子。

這個策略的運用並沒有引起太多社會的關注，反而在複雜的計費項目中一般消費者頂多知道結構不合理，但會因此支持企業內員工爭取合理績效獎金，其關聯性尚未有足夠的說服力，即使放在社運圈也沒有被投注太多的關心，可是這股勞資暗自揣度的張力，在2007年五一前夕翻牌了，長久以來令管理階層恨的牙癢癢、資方負責人頭痛不已的新海瓦斯工會犯了企業天條，把公司暴利的內幕抖出去，嚴重影響商譽與違反員工的「忠誠義務」（註一），一場人事評議委員會就把子文解僱了。記得當天他收到解僱令時，亮哥（自主工聯會長）趕忙打電話告知我，從電話中知道是跟一月底工會赴新光集團年終尾牙場外的抗議有關，或是與更早之前的工會幹部剃頭記者會有關，反正，就是工會一連串發動的行動惱毛了資方高層，而代價就是把頭頭幹掉。在第一時間我電子文了解狀況，但子文沒有多談什麼，只說早知會會有這個結果，只是沒想到是在五一勞動節前，有些措手不及，但老將就是老將，他更在意的是工會十幾位幹部被資方記曠職一事，要趕快進行勞資爭議調解，至於他個人的解僱案，要如何平反或要不要打官司，再說、再說。

接到行動通知就是新海工會準備到縣府抗爭一事，子文約了幾位工運團體代表一起商量如何抗爭的行動規畫，有人建議拉到勞委會去，把近年來遭資方打壓的工會幹部個案集中出現，以控訴勞資關係中的不當勞動行為，及官力沒辦法的現況；子文則傾向先向縣長周鍚瑋嗆聲，並以要求推動北縣成立「勞工權益基金」，讓他的解僱爭議個案，成為建制保障更多需要爭訴而沒有資源的勞工獲得訴訟補助及生活補助等，這個行動目標對他的解僱個案有間接的幫助，但在勞工局的調解案早已落幕（當然是調解不成立），即使要爭取補助用抗爭的形式也不是一般勞工會做的事，而子文一貫行動的邏輯就是要搞就搞大的，如果只有他一人取得訴訟補助，向各界幕款就好，何必大費週章找工運界一起行動，顯然他腦中操作的一盤棋大概又有了苗頭，只是我觀察到子文在定調行動時少了一份霸氣，這個霸氣是因為身為當事人要大家幫忙打仗，好像有一份虧欠感，這是我的猜測因為對手是他最熟悉的人，他待了廿幾年的地方，打那裡會痛只有他最了解，可是這回戰場拉到官方、告官、救官，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但子彈已經不多，就先打再說吧！

2007.9.26的告官行動集結了數百人，當年東菱關廠的老面孔來了不少，香味四溢的鹹粥是東菱抗爭的招牌菜，當天大家又重溫了街頭大鍋飯，聊著過往的行動好似革命同志相惜大家都還在。子文的發言還是一付老神在在的說理與感謝大家，我還是覺得他心頭壓了顆大石頭話說的不多，直到他與工運老幹部前進到縣府與官方協調後，我才上宣傳車講話；開頭我就說「終於輪到他了，一點都不意外」台下的公娼阿姨麗君笑了出來「怎麼有人這樣講話啊！」，一旁的東菱娘子軍菊梅、阿絲似乎於心不忍，中時的陳文賢則哈哈大笑，這些都是歷經過與體制交手的運動中人，革命情感就是如此真實表露。確實，如果1994年基客的王耀梓不搞罷工，現在應該是含飴弄孫的退休老人，不會是為勞工爭議調解的工運人士、1997年士紙的賴吳明沒有搞關廠抗爭，不會被黑道砍腳筋，現在不會是鼓吹勞工組工會的組織者、2007停管工會不搞反機車收費運動，四位幹部（洪連佐、朱嘉英、林淑美、韋秀蓮）不會被郝龍斌一口氣全開除，現在只要有弱勢抗爭的現場，一定看得到他們。這些被解僱的個別工會幹部不是為其一己之利，全都是為了集體甚至還有社會公義，只是他們付出的代價是一份穩定的收入與退休金，還有在未來職場上成為「黑名單」的下場，被解僱之後的「抗爭」之路更加漫長。

註一，忠誠義務是在林子文官司訴訟二審判決中敗訴的具體指陳理由。但在一審時資方因為解僱程序不完備、理由不明確而判資方敗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