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音樂形式到政治態度
我是這麼聽《黑手參》的

要談《黑手參》,我想有必要回顧黑手壹(《福氣個屁》,1998)及黑手貳(《台灣牛大戰WTO》,2003)。當然黑手的作品不只集中在這三張,我只是取其完整的專輯而言。

對我來說,《福氣個屁》是個風格很完整一致的專輯,大約都是進行曲形式、適合在抗爭或遊行現場播放的歌曲,整張專輯充滿戰鬥氣息;相應地,就歌詞內容來說,這一類的曲目大多是直接白描的,控訴勞工處境的不義並以響亮口號來宣洩心聲。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因為歌曲的風格較單一,這張專輯相對就顯得刻板,譬如說我想很少人會在夜深人靜休閒時拿這張專輯出來播放。

到了《台灣牛大戰WTO》,狀況有一些變化。一方面,除了黑手團員自己的作品之外,黑手更廣泛邀請一些社運的參與者加入創作及演唱的行列,訴說他們自己的議題或心聲;另一方面,或許與前面所提到的第一點相關,歌曲的風格也開始多元化了。現在這張《黑手參》,無疑是前一張的精神之延伸,甚至是更進一步。

綜觀黑手的歌曲,我大概把它們分為三大類:1. 如一開始所述,進行曲形式的抗爭戰鬥歌曲。2. 民歌/民謠取向的歌曲,這種曲風通常出現在與社運議題當事人合作的狀況下,尤其是與老一輩的人士、例如日日春的阿姨與樂生院的院民,以及原住民、外配的議題,或許由著這些人的背景與經歷,曲風自然朝向較傳統的民歌風。這第二種類型的歌,歌詞內容通常是婉轉的,並非直接控訴而是運用生動的情節展現其處境,大約是最適合在夜深人靜時播放,且最容易讓人感動的歌曲。

3. 是在曲調上較明顯受西方搖滾樂或其他流行音樂元素影響的歌曲。例如:楊友仁的〈大爺吃早餐了〉(收錄於合輯《底層的聲音:勞動‧生活‧音樂》)及〈長假〉(收錄於《台灣牛大戰WTO》),聽的出來深受英美獨立音樂的影響;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王明惠參與創作的歌曲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實驗趣味(不管在音樂形式及歌詞主題上都是),雖說王的歌聲或許無法以優美來形容、黑手的製作技巧有時也還無法到達流暢處理的層次,對我來說這些歌反而讓人耳朵一亮,《黑手參》中的〈土地公〉是某種極致。

在第三種類型的歌曲中,我自己最中意的,是《黑手參》中的〈我要休假〉。這首歌巧妙運用了「工業之聲」(industrial music)的曲式,在充滿壓迫性、機械性的背景節奏下,不停重複移工們用不同母語說出的「我要休假」這個訴求,用音樂形式來突顯出,移工的訴求迴蕩在冰冷壓迫性、單調重複性的工作環境中。比起進行曲式的抗爭戰鬥歌曲,我覺得這種實驗音樂豐富多了,雖則它未必適合在抗爭場合中帶動大家一起唱。

談完對音樂本身的感想,接下來我想聊聊,黑手在專輯中,展現出來的運動立場與政治姿態。

黑手相當強調「集體創作」,「將麥克風真正交給基層人民」。我想,這樣的原則在進步社運圈內是少有人反對的。一來,基層人民的確需要經過所謂的「培力」而成為積極的行動者;二來,基層人民的處境由自己來發聲,的確可以更生動突顯其社會處境。

有經驗的組織工作者都知道,議題當事人最能夠用他們日常生活中的語言,在最精練的語句中完全顯示其社會處境。如同日日春的官姐,「在一群穿著優雅套裝的政客及學者面前說著:『阮是站在懸崖邊的女人,恁輕輕一推,就會讓阮跌落海裡』」(見《黑手參》〈崖邊〉的歌曲說明)。官姐的事蹟促使陳柏偉寫出〈崖邊〉。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說,前述第二種類型,那些與社運議題當事人合作的民歌/民謠取向歌曲,往往是最容易讓人感動的,因為,民謠的特性就是基層人民的語言。

但是,我們不可忽略,歷史上許多偉大、帶動社會變遷的民謠傳人或吟遊詩人,或許本身也出身基層,但他們自身自覺的以音樂或詩歌為媒介,來帶動群眾一起創造新社會,就說明了他們與群眾的不同之處,這是所謂的「有機知識份子」的用處,在運動中扮演某種先鋒隊的角色。

「有機知識份子」或許已脫出基層群眾的身分,但並不意味著他們的創作無法體現群眾的處境。因為音樂本身既是一種特殊媒介,就會需要一定的技巧運用與經驗累積,如果缺乏「有機知識份子」的介入,則「將麥克風真正交給基層人民」恐怕也很難達成。台灣不缺進步的知識份子,缺的是與群眾組織及運動作進一步接合的知識份子。黑手的模式是一種典範,但對我而言,我相信還有其他型態之典範的可能,這有待在實踐中求索。

最後我想說,音樂當然是促進運動的一種媒介,但每種媒介都有它自身的特性,例如音樂的表現形式就會與文字或影像有所不同。如此,黑手既然選擇了透過音樂這種形式,我覺得就應該充分發揮音樂這種媒介的特性。《黑手參》CD內頁的最前面,黑手團員們洋洋灑灑寫了14頁的文字說明他們的理念,我倒是覺得,如果有一天,黑手能夠僅靠音樂本身、而不加外求於文字,卻仍能夠傳達給聽者相同程度的理念的話,那麼,那將無疑會是更成功的。

以上,就是我聽過《黑手參》,並回頭回顧黑手壹與黑手貳之後的感想。寫於夜深人靜之時。

延伸閱聽: 《黑手參》全部歌曲試聽

建議標籤: 

回應

看《老子搞音樂》的說明,才知道原來正常「寫曲是從詞裡找重音配節奏然後抓旋律」,跟我們小時候抓著一個曲子亂掰歌詞剛好相反,王明惠好像是這種作法。
聽過楊祖珺改編的《之乎者也》之後,有一點想通為什麼古人一個曲牌配很多歌詞,當場也掰了一首吐嘈「第一名市長」林政則:
http://tw.streetvoice.com/music/user-song.asp?au=75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