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議文化-芭比小姐不在家

2009/05/02

 日本筑波大學與大阪大學最新研發的五歲「機器女童」很詭異,明明是假人卻有如真人般恐怖,台灣電玩美少女瑤瑤很詭異,明明是真人卻有如充氣娃娃般超萌,前者以假亂真,後者以真亂假,讓人既困惑又迷亂。

 精神分析大師佛洛依德在一九一九年就曾發表〈論詭異〉一文,以德國作家霍夫曼小說中的擬真女機器人為例,談論一種似家而非家、既熟悉又陌生的錯亂之感,分不清真假死活。若是時空移轉到今日,佛洛依德式「詭異」的最佳當代典範,自非風靡全球五十年的芭比娃娃莫屬。這個身價數十億的粉紅女郎,全球平均每秒鐘可以賣出三個,在美國境內的芭比娃娃總數已遠遠超過美國的總人口。

 那此超級娃娃究竟有何「詭異」之處?五十歲的芭比,青春不老,乃美少女與老妖怪的神祕組合,一邊是不會腐朽、不能生物分解的塑膠物料,以及不隨年齡變化的超完美窈窕身材(豐乳、細腰、窄臀),一邊則是百變造型的超時髦裝扮,在永恆不變與瞬息萬變之間,不斷擺盪。很少有一個文化商品可以如此不斷引發爭議甚至訴訟,可以被一群人捧成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單身女郎」,也可以同時被另一群人貶成「性感尤物」、「拜金的笨妞」。當然也更少有一個文化商品可以如此消弭真人/假人的分界。像是出身美國而在倫敦開業的著名「芭比表演藝術家」辛蒂.傑克森,經歷二十多次整型手術,包括鼻部美容、化學換膚、臉部拉皮、豐胸、抽脂等,一心一意把自己變成一個「活生生」的芭比娃娃。在芭比創生的初期,美泰兒公司極盡努力讓芭比娃娃像個「真人」,像個「電影明星」,而如今則是越來越多的真人要變成「芭比」,越來越多的電影明星在模仿「芭比」。

 而芭比娃娃的「詭異」更在於其消弭藝術/政治、美術館/街頭分界的超能力。某耶誕節前夕,美國四十幾家玩具店裡女孩玩具架上的「說話芭比」全都變了「聲」,粗聲努吼「我要報仇」,而男孩玩具架上的「大兵喬」則全部輕聲細語嗔道「我們逛街去吧」,只因為一群號稱「芭比解放組織」的成員,將數百件芭比娃娃與大兵喬的說話晶片互換,以凸顯玩具的性別刻板形象。這個臨時起義的「政治藝術」,足以打敗自安迪.沃荷以降各種藝術界對芭比的正面或負面挪用,再次證明當代最具創意的「行動藝術」都不在美術館,而在街頭在商場在抗議現場。

 而在這波慶祝芭比五十週年的全球生日派對中,台灣也不能免俗,高雄市立美術館五月推出「芭小姐的異想家居」,由十位法國女性建築師為芭比量身打造居家空間,並邀集多位台灣建築師與織品設計家參與,而台北縣泰山鄉的芭比娃娃博物館,也趁勢推出五位台灣第一夫人的芭比夢幻版。但這一南一北兩個美術館裡的芭比娃娃,卻可以如此截然不同。

 高雄市立美術館的芭比是藝術展演的全球連結網絡,完美展現當代藝術、時尚與設計的緊密貼合,而台北縣泰山鄉的芭比則是全球勞力國際分工下的歷史記憶,見證台灣代工產業史。民國五十六年到七十六年間泰山的「美寧工廠」,上千名女作業員從塑料射出成形、噴漆、植髮到服裝的剪裁縫紉,每日生產兩萬個芭比外銷,佔芭比娃娃世界總產量五成。而現今在泰山鄉「芭比娃娃博物」裡展出各種古董芭比,據說多是這群女作業員的「夾帶品」。當時的芭比只有外銷,而當時女作業員的薪資也無法負擔芭比的高昂售價,但這資本主義生產者與生產品之間註定的「疏離異化」並非無解,因為聰明的「美寧姑娘」,把生產線上多出來的芭比娃娃悄悄肢解,或塞在內衣裡,或綁在大腿上,就這樣偷偷摸摸貼身夾帶出廠。

 在高雄我們看見芭比的「夢幻之屋」已登堂入室美術館,而在泰山「芭比的故鄉」,我們看見粉紅夢幻塑膠世界的同時,更詭異地瞥見那黑色的勞力生產與游擊戰術。(作者為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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