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九月,知名的黑人民權歌手Paul Robeson帶著三十歲的白人歌手彼得席格(Pete Seeger)去參加一場為民權運動募款的演唱會。迎接他們的,是白人種族主義者和右派的猛烈石塊攻擊。
這個事件並沒有讓彼得席格害怕。五○年代後期,他受金恩博士之邀首次去南方參加民權運動演唱會,然後他又不斷地前往民權運動現場(並曾帶小老弟包布狄倫去)。彼時在南方,黑人教堂會被炸彈攻擊,民權運動工作者會被毆打甚至謀殺。
彼得席格總是堅定地唱著。他成為六零年代民權運動最重要的白人歌手,並且唱紅民權運動代表性歌曲「We Shall Overcome」。
一九四九年的整整六十年後,上周日,四十多位英美重要歌手在紐約麥迪遜花園廣場為九十歲的他舉辦一場致敬演唱會。
彼得席格或許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抗議歌手;因為沒有人像他一樣可以成為一部活生生的美國反抗史。
他的偉大甚至不只是作為一個「抗議歌手」。一方面,他是美國最重要的民歌推廣者;在二十世紀上半,他採集民間歌謠(尤其是勞動民謠)、創作新民歌,推動了五零年代美國民歌的復興運動。另方面,他始終是個最堅定的異議者、左派與愛國者(他喜歡如此自稱)。他在歌曲中書寫各種社會壓迫,讓美國民歌傳統深深植入強大的理想主義;並用他的斑鳩琴彈動著這些歌曲,走過一頁頁的反抗歷史。
四○年代,二十歲的他就開始和另一位民歌之父伍迪蓋瑟瑞一起採集古老民歌,且四處為工人、農人而唱。他們積極參與勞工運動,並在二戰期間高唱反法西斯主義。他們深信,民歌就是人民的歌,是要為弱勢人民而唱。
五○年代,冷戰開始。席格的新合唱團體「紡織工」在商業市場取得大成功,但他卻遭到麥卡錫主義白色恐怖的迫害,被指控是共產黨支持者,因此中止唱片合約和各種演出。但他同樣無所畏懼,在聽證會捍衛言論與思想自由,並因此被判刑。
六○年代,他投身民權運動與反戰運動,寫出許多重要抗議歌曲,如〈花兒都到哪裡去了〉和〈轉轉轉〉(Turn, Turn, Turn)至今都是人們能耳熟能詳的暢銷金曲(雖然很多人不知道這是反戰歌曲)。七○年代,當狂飆的六○年代結束以後,他回到紐約上州,從事社區與環保工作,保護哈德遜河。直到現在。
二十世紀每場重要的反抗運動,勞工運動、民權運動、反戰運動、環保運動,他幾乎無役不與並且都是最具代表性歌手。
但他的腳步不只停在二十世紀。當二十一世紀由小布希用保守主義開啟了這個世紀的荒涼,八十多歲的他又挺著身體,出來參與反戰演唱會。今年一月,歐巴馬為慶祝就職典禮舉辦一場大型演唱會,九十歲的彼得席格再度上場,和美國搖滾天王布魯斯史普林斯丁一起演唱美國最知名的民謠:〈這是我的土地〉(This Land is My Land)。
這是三、四○年代他的民歌夥伴伍迪蓋瑟瑞所寫歌曲,也是音樂史上最被誤解的歌曲。乍聽之下這似乎是首愛鄉土的愛國主義歌曲。但事實上,這不是右翼的愛國主義,而是左翼的:這首歌強調的是這塊土地是屬於所有人民,屬於勞工和農人的,而不是屬於強權者和剝削者的土地。尤其,這首歌原本有段激進歌詞,後來在一般流傳版本中被刪除。在這場演唱會上,他和與合唱的史普林斯丁說,我們要唱出那個被刪掉的段落:「一個高牆阻止了我/有一個牌子說這是私人財產/但在牆的那一邊什麼都沒寫/而那一邊是屬於你和我的/這是你的土地,這是我的土地」。
是的,席格始終教導人們要誠實地歌唱,要為受壓迫的弱勢者歌唱。他在歐巴馬上任的新時代開端演唱這首歌,是要提醒人們,「這是我的土地」的確是一首符合時代精神的希望與許諾之歌,但歌曲標榜的希望能否落實,還有待檢驗。而九十歲的他,還會繼續唱下去,繼續用歌曲去推動這個許諾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