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社論】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日,泰國政府棄守緊釘美元匯率政策,放手讓泰銖貶值,以支撐其疲軟的經濟;沒人料到的是,這個原限於一國的舉措,竟引發長達十八個月、席捲東亞大部分國家的亞洲金融風暴,導致多個國家的匯率體制崩解、金融體系混亂、經濟嚴重衰退,甚至讓國家信用瀕臨破產。十年後的今天,亞洲諸國以持續的高經濟成長及豐厚的外匯儲備,展現十年生聚的成果。亞洲經濟大復興,但金融風暴真已遠颺?
亞洲金融風暴起於國際資金集體撤離東亞各國帶來的市場劇烈波動,由熱錢炒起的巨大資產泡沫,隨著熱錢的消散而快速破滅;但此一風暴久久難平,而且是大範圍的破壞,東亞各國除中國大陸外,幾乎無一倖免,則是起源於更深層的經濟結構問題,其包括了失衡的成長結構、脆弱的國家財政、高築的外債,以及在亞洲政治、裙帶關係的資本主義下,積累於金融體系的倒帳風險。因此,禁不起信心試煉的市場,由泰銖推下第一張骨牌,加以對沖基金乘勢興風作浪、衍生性金融商品的推波助瀾,毫無防備的東亞各國就這麼一一倒下。
亞洲金融風暴如此讓人印象深刻,因為它帶來深刻的傷害。直接表現於外的,是東亞各國股價、匯價近乎腰斬的重跌,人民的財富及購買力全面萎縮;傷到經濟筋骨的,是股價、匯價雙雙劇挫後的連鎖效應。首先是金融體系的資產價值因此縮水,呆帳激增,弱質金融機構紛紛倒閉,進而引爆流動性危機,也傷及企業經營;接著是企業、國家的國際支付能力、債信下降,導致國際交易成本上升,甚至難以進行,以致如南韓等國,還需要國際貨幣基金(IMF)等組織介入支援,方能度過難關。
痛定思痛,東亞諸國在風暴過後勵精圖治,一方面運用國際組織金援的外部壓力,全力整頓本國金融體系,提高交易市場及企業的透明度,並強化金融監理及風險控管,以優質的金融體系提升應變的能力;一方面則透過亞洲既有的合作機制,建立並擴大匯率的區域聯防體系,強化監管國際短期資本的跨境流動,以及早掌握熱錢動向,早為綢繆。從近年亞洲受創國家的經濟成長表現,以及股價、匯價都已回升,甚至超越風暴前水準而言,亞洲不只已走出金融風暴的傷痛,更再次成為全球經濟成長的焦點,世界銀行更以「亞洲大復興」形容今日亞洲的亮眼表現。
然而,深究亞洲大復興的另一面,卻又令人不安,也成為亞洲金融風暴十周年的新話題。根據統計,目前東亞各國握有的外匯存底已達三點四兆美元的歷史高峰,占全球外匯儲備的六成以上,而形成了一個新的失衡。會有這樣的結果,正是因為深受金融風暴之苦的亞洲諸國為不再受制於人,於是選擇以有競爭力的匯率政策、出口創匯、全力累積外匯存底的模式,增強防禦資金流動的能力,預防歷史重演。只是,歷史不會重演,複製過去的作法不會出現相同的結果,握有外匯儲備絕非隔離金融風暴的萬靈丹,集體性的金融決策卻可能埋下新的金融危機種子,這種一廂情願的榮景終有被迫面對現實的一天。
事實上,近來已有一些跡象顯示,上述憂心非危言聳聽。例如中國大陸,雖未在金融風暴受傷,卻也同用此一模式,如今握有一兆美元的外匯儲備。可是,龐大的資金流入造成的貨幣供給增量,即使經過多次宏觀調控仍未收效,如今正面臨資產高估、通貨膨脹、呆帳上升等難題,既成就了股市熱潮,卻也在市場掀起巨浪,讓北京當局的下一步顯得瞻前顧後。此外,在此模式下的出口導向成長結構,亦讓亞洲經濟自主性下降,更激起了貿易保護主義。簡言之,十年前,亞洲金融風暴是因資金流出而起;十年後的今天,亞洲面臨的是資金流入的挑戰,其動向同樣值得關注。
【2007/06/25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