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評論】紀錄片的道德界線:《麥收》

2009/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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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2009-05-21 P34 銀幕 趙珣

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 | 2009-05-21

文∕趙珣

  上周五香港藝術中心Agnès b電影院上演了可能是香港影史上最熱鬧的一幕,「華語紀錄片節2009」的節目《麥收》被指侵害性工作者私隱,多個關注性工作者及社運團體到場示威,上台遮擋銀幕,要求觀眾罷看。放映延遲一個多小時,超過香港國際電影節延遲放映《東邪西毒終極版》的紀錄。到底這部《麥收》為什麼這麼惹火?我們請來任教於北京電影學院,作品《兩個季節》入圍「華語紀錄片節2009」的趙珣,談談《麥收》這部電影,以及她兩次遇到,有關《麥收》的風波。

  在昆明舉辦的「雲之南紀錄影像展.2009春分」和香港舉辦的「華語紀錄片節2009」上,我兩次觀看了徐童導演的紀錄影片《麥收》。

  雲南的觀眾問徐童為什麼會選擇性工作者作拍攝題材,徐童的回答率直:「我喜歡她們!」現場響起一片喁喁細語—這個話語簡潔的男性導演,如此坦誠自己對性工作者的喜愛,觀眾免不了好奇議論。提問者接著問:「你喜歡她們什麼?」徐童本可以回答更多,比如這個女孩子如此樸實可親,她的拳拳孝心、她的欣悅愛情、她勉力維護的友誼…「她面對堅硬現實的坦然和勇敢」(雲之南紀錄影像展頒獎辭)。

  但他的回答依然簡潔:「我喜歡她們的一切。」這是一個冒險卻真誠的回答。冒險在於他被一些觀眾猜測是否因由嫖客身份而接觸主人公,而另一些基於傳統道德判斷的觀眾則不解甚至不屑。徐童似乎並不想解釋和說服。

  但是,存在猜測或不解,是否因為觀眾很在意影片表現的正是性工作者?而導演不想解釋,是不是因為在他眼裏已沒有所謂「娼妓」,而只有一個確切的「人」?

  徐童本是因為小說的寫作涉及性工作者生活而尋訪交流,進而成為朋友,直至完成了一部紀錄片。

揭露私隱?

  影片伊始是鄉村家庭,病榻上的老父言辭間得意自己的女兒很有出息。跟隨女兒的腳步,觀眾才知道她在北京郊區從事性交易。她和男友一起時,亦是小兒女的嬌憨態,回家給父親送醫療費時,又是掏空了錢包的懂事女兒;她敏感脆弱,又堅強地擔負著生活。

  在雲南放映後的第二天,徐童成小字報攻擊的對象,有觀眾指責他未經所有拍攝者同意就展出影片、透露過多主人公的相關資訊、在片中人物明確表示「別拍」後依然拍攝並剪輯進完成片。

  同時,更多的觀眾簽名支持本片,「雲之南紀錄影像展」完全按觀眾簽名人數統計出觀眾獎,這個獎項最後依然被《麥收》奪得。

  片中一個人物的確說過「別拍」,而其後又有大量鏡頭是在其家拍攝,由此可知或者開始的拒絕並非真實想法,或者之後又有了溝通。而另一個人物只有一個鏡頭卻一直遮臉,導演的解釋是拍攝完成後,私下也有了溝通和諒解。

  導演本意是讓觀眾看到他進入性工作者生活的過程,共同感受彼此產生的交流和信任,而這個目的有無可能更明確地傳達?現在這樣隱晦地抒寫,自然會誕生不同的解讀,結果引火焚身,觀眾紛紛指責導演的拍攝道德。

據理抗爭?

  拍攝紀錄片,除了街景裡作為畫面背景的人物未能全部同意拍攝,其他在長期追蹤及捕捉的人物,應明確知道攝影機在場,並允許拍攝,這被很多導演視為被拍者對影片的認可。影片剪輯後,被攝者是否認可自己在影片中的形象,這是一個讓很多創作者棘手的問題。真實的東西往往不逗人喜歡,但如果一部影片都是逗人喜歡的內容,描摹人性、批評社會的紀錄片又將如何成片?同意的最終限度在拍攝階段還是在完成階段?這也許需要法理的討論,而非紀錄片作者出於紀錄片本體的討論能夠解決。

  《麥收》在香港放映時遭 NGO 到場抗議,影片推遲一個多小時後才得以放映。抗議者抨擊的焦點集中在影片中許多關於人物身份的細節過於細緻,有洩漏隱私之虞。而性工作在大陸屬於刑事犯罪,影片公開放映可能導致她們被捕。徐童解釋,他用字幕方式透露影片中人物的生活細節,本意只是使鏡頭在城鄉之間更流暢轉換。這種解釋被現場很多觀眾斥為不負責任。

  事實上近年來大陸紀錄片題材種類非常多樣,對於社會現實的描摹力度前所未見,但迄今沒有任何片中人因此被捕。這大概也是大陸社會複雜現狀的一種表徵:言語的自由並未放開,但並不像許多觀眾想像的那樣嚴苛;紀錄片的放映相對而言也極其小眾。除了對紀錄片保持高度興趣的觀眾會通過網路管道得知放映消息,其他傳媒幾乎完全沒有聲音。

  譬如《麥收》,迄今觀看此片的內地觀眾人數未逾二百人。我只能用自己的生活常識判斷—像這樣的影片,大陸公安即使看到,也無暇順藤摸瓜尋找當事人;更何況沒有任何現行證據的情況下,更沒有理由去實施刑拘。但事態至此反而有了另一種可能,因為抗議活動引發傳媒關注,輿論的炒作會導致知情面擴大,反而對執法機構造成了必須有所作為的壓力,而給當事人帶來危險。如此這般,是導演帶給被攝者的傷害更大,還是抗議者帶給當事人的傷害更大?

  《麥收》在雲南放映,讓更多觀眾感受到的是影片傳達的溫暖,而香港的放映活動因為之前的抗議,觀眾的關注點自然被引向了對影片部分細節的搜尋,影片著力表現的人性溫暖感染力大減。因此,在感嘆香港言論自由的同時,也不得不為影片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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