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韋臻
2.5萬個愛很大的同性戀現身總統府-記第七屆同志大遊行
要說「大遊行」,今年的同志遊行絕對當之無愧。從第一屆兩千人的遊行人數,並著市政府贊助的同玩節,至今第七屆毫無政府贊助的情況,參與遊行者官方統計數字兩萬五千人,加上一旁觀看未加入行列的同志朋友們,形成浩浩蕩蕩2009年六色同志大遊行隊伍;而參加團隊也從最早的晶晶書庫、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同志諮詢熱線以及水男孩等數十個團體,擴增了相當多以同志消費商家為名的各式團隊,這是個主流與能見度相漲的現象,對於生長在台北的同志而言,成為一年一度的盛裝舞會。
出櫃後的解放運動
似乎已經是個開放國家的台灣,實際上同志大遊行恐怕還是許多在櫃中同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唯一一次得以誠實上街的場合;也因此,累積的能量與爆發的花枝招展使人昏花迷亂,不僅各種扮妝皇后滿天飛,各個歷史人物相繼出馬,皮鞭的鐵鍊的人體彩繪的英姿性感也紛紛出爐。這早已不是五年前BDSM皮繩愉虐邦參予遊行時引發同志反彈聲浪的年代,也不是日日春參加遊行時會有同志質疑:「性工作和同志有何關聯?」的本質主義遊行道路,套用現場紅絲帶基金會的洪媽媽的話:「直同志、同志團體、愛滋議題、性團體,大家都是自主參加的。」
由此,長期參與遊行運動的成員,很快就可以發覺,除了人數增加之外,年齡層明顯下降,團體的多元性亦擴大許多,甚至動物數量的增加也形成了特殊的現象。早期同志遊行四處可見的口罩、面罩、太陽眼鏡至今幾乎絕跡;相對地,由於同志認同而來獵取更多同伴鏡頭的相機,也幾乎人手一台,一位第三次參與遊行的28歲受訪者便表示:「攝影器材與同志進步的腳步是一樣的...你可以看到年輕人心態愈來越開放,往年路人注目的眼光也比較少,今年走起來比以前都自在很多。」而這場盛會也擴展到了其他縣市,除了各地大專院校的參與社團之外,亦有來自高雄以「十號書坊」團隊名稱加入的遊行隊伍,從高雄招攬同志一起參加遊行,笑稱自己是高雄代表隊伍,「從去年十位左右,到今年來了五、六十個,還有很多外國人聽到消息也說要來參加。」另外在記者訪問到的幾十位民眾中,有為數不少的人都是第一次參與遊行,像是21歲的Makoto就表示:「這是第一次來,之前不敢來,怕出櫃。」或是過往不敢參加遊行的27歲Kenny也說:「感覺台灣的風氣越來越開放,所以就覺得自己也應該走出來。」另外更有外表看似一般中年男子的圍觀者,在記者詢問之下才知道,今年53歲的他,實際上就是個熟齡同志,「以前都躲躲藏藏的,現在參與人數、造型都很多,大家都比較敢說出來了。」
站出來不等於說出來
累積了七年的同志遊行,的的確確開拓了更多人願意現身參與的空間,然而從早期緊扣性別訴求的社會議題,至今確實也相對減低。早期同志遊行從強調「公民意識」、捍衛性工作權、同志婚姻、反對出版品及錄影節目帶基本法、或消除歧視等訴求,至今年「同志愛很大」的標語,不了解情形的路人因為與西洋鬼節「撞期」,甚至誤會這是場「萬聖節遊行」。
倘若遊行人數的創新高表示社會場域的開放空間增加,但反面地,從近日師大校園禁止發放潤滑液、誠品信義店強制將基本書坊出版品上封套,乃至於由基督教舉行的反同志大遊行,都暴露出了社會對於性別多元開放背後的虛假意識是如此不堪試煉,然而對於部分參與遊行人士而言,似乎並未察覺此現象,有些受訪民眾便認為:「台灣社會已經夠開放了。」連續七年參與同志大遊行的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教授何春蕊對此情形表示:「早年的遊行有針對性的標語牌,抗爭意識比較清楚,今年多半是隊伍名稱,甚至名稱也沒有。確實有人來問我說是不是萬聖節的隊伍。這是個危機,表示遊行清楚的定位不見了...目前我們看起來好像是個比較開明的社會,沒有出現如悽慘的同志迫害故事,所以我才覺得今年遊行有些希望,上週就有些不友善的事情真正出現,但我不知道隊伍中的人是否有危機意識。」
而性別人權協會理事長王蘋也回應道:「現在的同志遊行比較像節慶...要面對的是,同志真正被侵權的部份,能不能被改變,真正的弱勢在這種節慶式的大型活動中,需要被看見。現在的同志遊行很大,但相對地有些聲音比較不清楚,這是個有點矛盾的現象。當許多現實社會中對同志的壓迫是無以命名的...我們必須要去把問題name出來,那個是迫切的。我們當然沒問題,你賺點錢、不要跟爸媽講、工作場所不要出櫃、可以到處旅遊、到泰國做很快樂的gay、或到波士頓找lesbian bar,可以過得很好,但這是個斷裂。我比較期許同志運動能把這個斷裂拉起來,彼此更緊密一點。」
我們無法武斷地表示遊行隊伍的參與者究竟是否具有政治訴求,除了部分認為台灣社會已經「夠開放了」的人士之外,至少在數十位受訪者中,大多數都表示同志婚姻伴侶權是他們認為目前最為迫切的需求,也許我們應該回問自身的是,當社會確實並未給予同志公民的平權位置,為何將訴求「說出口」的現象卻逐年降低?如同其中一名長期參與遊行的女同志Saliger便表示:「我以前拿到的DM都是口號,但今年拿到的DM都是夜店跟同志商品的宣傳...越來越像嘉年華、穿的越來越華麗、越來越開心、好像同志越來越快樂。」如果我們願意相信參與遊行除了是認同的展現、現身的政治,同時也是一種發言的位置,也許第八屆同志大遊行之前我們真的可以想想,我們到底想為自己說些什麼話。
妳/你的擁吻權利不比芭樂歌手重要?
文/陳韋綸
10月24日保守基督教會發起台灣首次反同志遊行,自各大專院校的青年則以「All My Gay!」為名起義回應。上週六第七屆同志大遊行終點舞台「All My Gay!」第二次策動:6名成員(1女5男)全身赤裸僅以雙手遮住胯下/三點部位,並於行動末了邀請凱道前同志擁吻、對近來NCC開罰中天電視台男男擁吻、誠品封膜及加貼18禁貼紙,與刑法235條、兒少法29條發表聲明。
赤裸身體做為政治行動,相較諸家電視/平面記者觀察旁人未對遊行隊伍展露反感神色、或誤判為適逢萬聖節的嘉年華,誠如何春蕤教授事後解讀,是試探表面「正常性」之下,社會對同志真實「性」的觀感。「台灣接受同志程度高」絕對是與現實出入的錯判,不信者可見畢恆達於聯合新聞網上〈同志大遊行 空間的歷史軌跡〉一文底下的留言,豈止暗潮洶湧。「All My Gay!」成員並於舞台上宣讀,認為遊行人數規模擴大,關鍵在於遊行形式娛樂化與商業化的趨向,但同時縮限同志性樣貌多元性的呈現,認為同志於遊行外生活仍然充滿實際歧視與壓迫,希冀重拾政治的衝撞路線,毋寧是對遊行聯盟的針貶。眾所皆知,遊行聯盟組成乃各家同志團體,今日遊行面貌背後是經費與協商的考量;今年遊行總召楚楚清楚地表示,「向主流靠攏」、「嘉年華」、「商業化」而非「激進」或「小眾」,是對參與人數規模的權衡。遊行作為集體現身與賦權仍具意義,但從終點舞台節目安排來看,商業表演與主流藝人演出時間明顯壓縮團體發言時間,而日日春更是在主持人催促下結束發言。若遊行已然攫取社會或媒體對於同志社群的關注,如此內容是否真能反映同志運動具體訴求及真實現況?裸身行動期待發酵激辯、誘發團體間路線差異化的可能;衝著遊行而至,是藉遊行也是對遊行做出回歸政治層面的訴求。
登台前,一旁搜證刑警告誡:別玩太兇。上台六位裸身成員雙手遮住重點部位,遊走但未逾越刑法234條妨礙風化的界線。倘若以一絲不掛、雙手一攤之姿登台,是否引起警察動作?遊行聯盟如何回應?撇清或支持?而又將爭取何種程度的媒體關注?終點舞台上裸身行動未能成為何春蕤所言:「今天誰在遊行中動作,誰就主導遊行。」卻更似包容於遊行節目環節中。學生行動希冀開創政治機會,但尺度拿捏表明「All My Gay!」成員的成本犧牲考量(即刑法234條下高額罰金)。裸身行動因未能達到衝撞強度,造成期待的辯論與張力未果。但裸身行動未竟,不也反面印證幾年來遊行趨向對於批判政治力度的消弭?遊行集體現身的賦權意義需被肯定,但兩萬現場遊行人!芭樂歌手(何況曾經發表男男與女女不妥論)聽聽就好,但問自己、政府與台上發言團體:關於同志同居、結婚權、刑法235條、兒少法29條等,你/妳們的政治訴求在哪裡?
可口的女同志棒棒糖-Miss Mr.十二強的誘惑
文/陳韋臻
七年級以前的台灣女同志,大概很難想像成長過程中,除了林良樂、潘美辰與葉童之外,到底還可以從電視螢幕上尋找到什麼認同或引發慾望投射的對象,林良樂一身皮衣皮褲的裝束、潘美辰半長不短的頭髮與冰冷的氣息、葉童《笑傲江湖》中的女伴男裝,可是老一輩女同志夜半夢迴時唯一的選擇:從小被母親斥責頭髮過短的女孩看著她們從鏡中尋找自身,理解世界上還有其他與她們類似的中性人種;蓄著長髮的女孩發現周潤發與劉德華從來都比不上她們亮眼,全家一起看電視時偷偷心花綻放還得在母親面前假裝郭富城是自己的偶像。這真的是老久的女同志記憶了,就像壞女兒bbs一樣,隨著時代變遷被放在夾層裡,梳理不來也隨之遺忘。
而今天七、八年級的女同志,面對螢光幕前芬芳帥氣比比皆是的女性,談不上眼花撩亂但總也是選擇多多,從孫燕姿、黃小楨、張懸、陳綺貞,到張芸京、李宇春、劉力揚、周筆暢,各個好看外加個性特出,每個都有女同志死忠粉絲護航隊,誰管她MV裡面永遠都是一女一男談戀愛,說穿了大家都愛。就在這股的性別氣質愈來愈多樣的潮流中,出現了一隻以「女帝」為名的團隊,號召全台帥氣女生加入Miss Mr.的選拔賽,並在北區年輕拉子聚集地Taboo舉辦首場見面會,宣稱「她們因認真而性感,因自信而耀眼,每一位都是獨一無二的女皇」!!
無距離尖叫擁抱快舞高潮
10月23日一場夜半舉行的中性定調選拔12強見面會,在開場之前,Taboo門口早已聚集了眾多年輕拉子,華麗精心的臉妝與性感流行的衣著、俐落有型的短髮的日系潮T,或在街頭戲語,或一手菸一手酒塞爆小小的Taboo空間,一共兩百多人來參與這次女帝12強見面會。燈光昏暗的現場,拉子觀眾擠在小小舞台前,穿著同樣的衣服12強如同帥氣瓷娃娃一般坐在包廂內,輪番上陣演出,從魔術、唱歌、彈吉他、跳舞到電台賣藥,加上固定戲碼比手畫腳與台下觀眾互動拍照,儼然一場聯誼同樂會。
這些從三百多位帥女中挑選出的Miss Mr.,之所以出現在以女帝為名的團隊中,仰賴的是網路、康熙來了及口耳相傳的訊息,將近兩千人的臉書粉絲、五十多萬人次的官網瀏覽量,促成了她們渴求加入演藝圈的行動。這場見面會不僅是試水溫的活動,更是正式現身前的粉絲歌友會,許多拉子觀眾都表示這個中性選秀活動:「很好」、「Excellent」,來自實踐的學生Jacky認為12強的帥女:「長的超厲害、又高挑、又美麗、又帥氣!」而對於未來她們攻佔演藝圈的可能性,27歲的ZANE則認為:「期待,但還在等待。」換言之,演藝圈慣以改造中性女性成為男女通吃的現象,在觀眾眼底是難以打破的傳統性別操演。
然而,這場見面會在另一方面卻又與一般偶像歌迷見面的情景略有落差。緊密的、私密的、拉子的空間中,這些對外宣稱「中性」的12強,在此被絕對地理解為帥T,尤其在台下高呼要參賽者與觀眾「在一起」、「親下去」的時候,同志認同的迷障毫無容身之地,公開場域中性別氣質與認同身分的曖昧遊戲亦不復存在。另一方面,演出舞台實際上是由觀眾圍成一圈的空地構成,近距離的互動、菸酒舞蹈的催化,所謂的「明星」實際上並非是一種束之高閣的瞭望對象,而是所有可能出現在我們身邊的T。於是,暫時不論這些選秀者未來在演藝圈中的發展,至少在此,呈現出的是一種公眾舞台光環與私密認同場域的混合體,無須宣稱亦不必劃清界線的的「自己人」身分,構成全新世代的女同志認同和慾望投射的空間,猜測與偷渡的困境已經被拋在七年級生之前的歷史中。
開創自我認同與出聲之機
數百位Miss Mr.的參賽者中,小從15歲大至36歲,期待的都是主辦單位以一種「理解自己人」的出發點,將自己推向演藝圈中,而12強的背景及其面對自身中性氣質的經驗亦有所差異。甫從美國休學回來的徐瑞蓮表示,在最初接觸到選秀消息時,父母親友的反應是:「好適合妳噢!妳為什麼不去參加?」而成長在台東的陳臻宥,父母儘管支持,也並未推漲聲勢或熱情加油。相對於前者環境的支持,遠離都會的台東地區,對性別氣質較為特殊的族群則更加不友善,不僅其上班環境會在女廁公告「這是女廁專區,男性勿入」,更在高中時期由於自身中性裝扮被男性欺負,甚至受到肢體暴力的對待,「台東對於性別氣質比較特殊的人反應特別…」。也因此,這場中性女性的選拔,對陳臻宥而言,相較於成長於台北都會地區的成員,有著更為特殊的意義,「我覺得我就是做我自己…這次中性選拔活動可以讓別人更尊重中性的人,不去歧視我們,我們也是人。」
一句「我們也是人」,讓生活在台北地區的記者彷彿被打了一拳,這彷彿十年前同志運動才會出現的抗爭標語,活生生出現在2009年同志嘉年華前夕,在拉子歡愉地慶祝12強見面會的現場。歧視同志的現象絕非只存在以色列射殺同志的國外,亦不是《藍調石牆T》的過去歷史,它仍舊是一場無國界城鄉差異之戰。一場中性女性團體的現身,呈現的不僅是新世代都會女同志的自我表現,它同時是一場性別多元選項的訊息輸送帶,創造認同空間的同時,也隱性地觸動邊緣同志更基礎的生存空間;而身處安全的同志們,無論是仍在櫃中或街頭擁吻的同志,該做的不是「想像」那些在暗處、他鄉受到壓迫的同伴,而是去「正視」這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