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昌】
冬季的海浪波濤洶湧。我獨坐在渡輪側翼的靠椅上,望著深邃無邊的太平洋;兩旁有迎風疾飛的成群海鳥,從離開宮古島之後就一路相伴;時而貼著海面,時而乘風盤旋,彷彿在為南島來的旅人送別。
這已是二○○五年元月的往事了,如果不是因為民主黨幹事長小澤一郎的談話,我也不會想起那次的採訪工作。在去年歲末與社民黨、國民新黨等執政聯盟黨鞭的忘年會上,小澤對沖繩美軍普天間基地的遷移問題發表看法;他說,假如不讓美軍基地遷入沖繩本島的名護市邊野古灣,何不考慮宮古島市的下地島?
面積僅九.五四平方公里的下地島,緊臨有七千多人居住的伊良部島,是個不折不扣的彈丸之地,全年平均溫度廿三度,屬亞熱帶海洋氣候。前往下地島,必須從宮古島的平良港出發,搭乘每天固定航行的船班,抵達伊良部島的玄關──佐良濱港,然後再開車越過學校、農場和市公所之後,即可看見門禁管制的機場。
那年過完新年假期,我自東京羽田啟程,從那霸、宮古、石垣到与那國,展開琉球群島的調查採訪。看似不起眼的下地島,由於中共漢級潛艦穿越宮古和石垣間海域的偵測行動,以及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與美國總統布希在聯合國的會談,受到外界的高度關注。根據媒體披露,小泉與布希曾對美軍是否進駐下地島的問題交換意見。
下地島雖然是我跳島之旅的核心,但嚴格地說,那也不過是一座民航訓練機場而已。不過,三千公尺長、六十公尺寬的跑道,卻是琉球群島中唯一一條可以讓滿掛武器的F-15C型戰鬥機安全起降的跑道。那時我站在跑道盡頭,凝視天空中呼嘯而過的A320空中巴士,想像前兩天在沖繩本島目擊的畫面。
一個是有戰鬥機群、空中預警機起落的美軍嘉手納基地;另一個就是位在宜野灣市的普天間基地,美國海軍陸戰隊駐日的大本營,也是首相鳩山由紀夫在去年七月大選前信誓旦旦,保證要遷往沖繩縣外的燙手山芋。
除了取代日美雙方先前協議的遷移地邊野古灣,以確保美麗海岸不至於受到汙染破壞之外,下地島得天獨厚的戰略位置,應該是鳩山政府相中該地的主因。冷戰終結後,日本的防衛戰略重心已往西南移動,下地島位於琉球群島中間點,距離那霸的嘉手納三百公里、日中爭議的釣魚台一八○公里,戰機起飛半個鐘頭後可抵四五○公里外的台灣本島上空,等於是緊扼第一島鏈的咽喉。
多年前,美國智庫藍德公司的研究報告,主張美軍應將下地島作為東亞安保的新據點,建議美日兩軍進駐,以因應台海危機。當時的倡議內容曾引來中國大陸傳媒的批判,以「美國阻撓中國統一的上選之地」、「美軍要在中國門前楔下釘子」等措詞,質疑美方的動機。
然而,下地島儘管地狹人稀,卻也和沖繩其他地方相同,對美軍使用甚至進駐存有疑慮。那次我訪問合併前(市町村合併尚在進行中)的平良市市長伊志嶺亮,這位在台灣就讀過師大附中的日本人說,「一九七一年設置機場之初,當時琉球政府與中央簽署的契約就確認,下地島的開發不能作為軍事用途!」
但說歸說,下地島居民賴以維繫的經濟收入,除了甘蔗之外,就只有因機場設置而帶來的航空器燃料讓與稅;可是隨著民航訓練大量電腦化,逐步採用飛行模擬機,使得機場使用率下滑,地方稅收相對銳減。如何避免機場閒置、增加開源,終究是居民和政府不得不面對的現實難題。
現在伊良部町已和平良市合併,下地島的命運依舊懸而未決;不過,隨著小澤重提此議,沉寂多時的「安保新要塞」之說勢必再起。身為鳩山政權的幕後操盤手,小澤即使是拋出風向球,也必然是受到各方的關切,相較於在普天間基地搬遷問題上舉棋不定的鳩山,深諳圍棋之道的小澤,這一手下得真是時候。
其實,小澤還建議另一個遷移地點是距離沖繩本島西北海岸約九公里的伊江島,那裡有長約一千六百公尺的跑道和美軍陸戰隊的訓練設施,但軍事重要性不如下地島,比較像是小澤的煙幕彈。防衛省去年十月曾派員評估下地、伊江兩島,鳩山的心腹、內閣官房長官平野博文,則計畫在本月實地走訪。
徘徊在「軍民共用化」岔路的下地島,被關心沖繩問題的作家形容是「日本憂鬱的前線」,如今,國境之島再度成為日美同盟的焦點,而且鳩山還言明五月以前做出結論的最後時限,倒數計時在即,「憂鬱」已然成真。(自元月起,本專欄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