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運為什麼走回頭路?

2010/03/16

* 2010-03-16 * 中國時報 * 【何明修】

 在朝野一片叫罵聲中,王清峰下台了,未來新任的法務部長馬上要面對的可能就是批准四十四件槍決令,這個爭議引發了肅殺叫囂的輿論。被激發出來的保守民意,不但封閉了任何理性討論的公共空間,也使得人權運動者所要追求的和平、寬恕、正義等價值,越來越不容易實現。

 在台灣的各種社會運動中,這種反制動員的現象這幾年已屢見不鮮。教改運動者好不容易終結聯考制度對於教育的扭曲,但多元入學實施,卻引發要求「恢復聯考」的保守輿論。在解嚴時期通過的優生保健法,雖然是基於人口政策考慮,但也意外地讓台灣婦女獲得墮胎自主權利。沒有想到,宗教團體所推動反墮胎運動卻來勢凶猛,企圖讓合法人口流產的管道變得更困難。在反水庫、反核等環境議題上,運動者也面對了更嚴峻的挑戰,復辟的政策取向有可能特意引導出保守的民意,強力翻轉以往社會運動所取得的局部成果。換言之,台灣出現了「熱月黨反動」(Thermidorian reaction)情境,就如同一七九四年法國保守派的成功奪權,推翻了以往革命派所推動各種改革。

 為何會出現這樣「走回頭路」危機?一個可能即是社會運動者太急於實現理念,在還沒成功營造出來穩固的社會基礎前,就先以政治力量來取得成果。在兩次政黨輪替之後,我們都看到了社會運動者是有機會取得政府職位,掌握決策權力與公部門經費,或是說服政治菁英的支持。政府對於公民社會的開放性,是我們值得珍惜,並且引以為傲的民主化經驗。

 但是很不幸地,這也開啟另一項國家主義的誘惑,也就是說,社會運動者將精力放在政治場域,他們積極遊說政治人物、參與立法過程,而忽略了與更廣大社會公眾對話、宣傳、啟蒙的工作。國家主義的路線是抄捷徑的,由上而下的改革是依靠科層體制的命令管道,以及威權性的資源分配。就如同恩格斯所說的,革命即是某種階級意志強壓在其敵人階級身上,社會運動者固然可以很快地打擊其頑固的對手,但是卻略過了改造即有文化的過程。國家主義的危險即容易引發被政客所操縱的反制動員,一旦進步性的政策對上了保守的民意,結果很可能是社運的徹底潰敗。

 哥倫比亞大學Jean Cohen教授曾指出,社會運動必然同時兼俱政治策略與集體認同的兩種工作。很顯然,國家主義的問題即是社會運動忽略了集體認同的建立與改造,而將運動成果全然寄託於政治策略之上。追根究柢而言,人民的價值觀才是社會改革的動力來源。如果對人性的尊重能成為台灣社會根深柢固的價值,那麼人權團體所追求廢除死刑、轉型正義等訴求,都是比較容易達成的。

 事實上,晚近以來,不少台灣社會運動團體已意識國家主義貧困,開始更積極採取集體認同策略。當「教改」被政府收編與扭曲之後,教改人士將注意力轉向基層,自從一九九八年以來,社區大學在全國各地開花結果,實踐人本教育的理念。同樣地,去年九月的澎湖博奕公投也顯示,只要運動者願意真誠地說服人民,讓人民有自主選擇的機會,社會運動所追求的價值是可以打敗財團與政客。

 (作者為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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