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盡:序相思寮田調小組2010春季報告

2010/06/12
交通大學族群與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

責任主編:邱佩青

一.

相思寮很小,小到緊鄰的彰129縣道上不見任何「相思寮」路標,小到往來車輛無須加速便一閃而過。因為小,種種農村再生與發展政策到不了相思寮,以至於這裡既沒有彩塑雞鴨鵝牛等「入口意象」,也沒有外表貼滿二丁掛、一旦由某某長題字掛匾後便開始養蚊子的社區活動中心。從北邊挖仔庄的方向來,相思寮最清楚的入口指標是一座長約三公尺的太平橋,橋右前方一幢廢屋,一畦樹叢,一排水泥模板製圍牆。水泥牆右前方的三合院是相思寮貨真價實的社區中心:這裡養蚊子,也生養兩棵老龍眼樹、十餘種菜蔬、一狗二貓,以及萬合里二鄰(即相思寮)鄰長一家人。每日農事空檔,鄰長伯與牽手只要往合院簷廊下的藤椅一坐,進出相思寮的人車便盡入眼中。而全庄居民也早已習慣在經過此院門時偏頭張望,或乾脆把鐵馬踏進院埕裡兜一圈,快閃式地聊上幾句。鄰長家外牆上掛著的小盒,雖名為巡邏箱,倒比較像是訊息收發站:庄外員警填巡邏單時的幾句隨意談總是從此穿埕走瓦一路耳語飄到二分鐘腳程外的庄尾去。

二.

相思寮雖小,卻與台灣其他地方生脈相連。十六歲就開始牽牛車的阿將伯往來129縣道無數回(彼時是石頭舖成的牛車路),最記得少年時摸黑到員林賣蔗葉,回程牛隻自己尋路,少年阿將一路搖擺睡回相思寮。(註1) 現在的129除了兩線柏油道,還有大排水溝與高壓電塔一路護持,不舍晝夜密密串起台灣島引水輸電的資源挪移大網帶。匆匆路過的還有從大城等鹽分地帶北上討生活的人,為了省下國道一號埤頭站過路費而飛車繞行129,每日來回撙八十元,一個月就省一千多。 「不信你們過年的時候來瞧」,養豬的鬍鬚叔大聲說:「這裡跟高速公路一樣塞咧。」

其實只要一個普通的週末129就已經顯得塞。塞在路上的是那些長於相思寮而後落腳城鎮的孩子,週休回庄拿自家田裡的紅白蘿蔔、蔥蒜、白菜與大頭菜,也拿院埕裡的茄子、紅菜、菠菜、空心菜與帝王豆。 這些作物都是自家與友鄰要吃的,不但不洗藥, 「半夜還起來趕蛾哩!」阿美嬸說。返鄉的孩子也拿前一個夏天在自家稻埕中吸飽陽光的米:平日由阿將伯分袋收在左護龍的儲藏間裡,兒子回庄時才花一百元請工廠現碾一袋,白米帶回都市,糠留下拌番薯簽餵雞。過年前夕阿美嬸用大灶炊煮蘿蔔糕,讓返鄉的女兒帶回彰化吃,再加送一袋新鮮白蘿蔔給親家母做糕。由一雙手到另一雙手,從一個廚房到另一個廚房,相思寮的土地便如此傳遞養分,生生滋哺百十里外的城市。

三.

相思寮的過去則緊扣台灣的歷史脈動。古濁水溪與海口季風為舊二林上、下堡吹來大片沙丘,百年前始經日人的防風與水利工程轉為農墾之地。(註2) 殖民政權帶來防風的木麻黃(現今由太平橋往大排沙農場途中還有一整排),也帶來集約型蔗園、土地徵收制度與新式製糖會社,深深改變相思寮的自然與人文地貌。蔗田需要水肥與獸力,會社便招來養豬與畜牛戶。蔗業需要職工與體力勞工,會社便在與相思寮一渠之隔的萬合里一鄰處蓋起倉庫、主管宿舍、技工宿舍與臨時工宿舍。一鄰最熱鬧時曾有住戶六七十,居民數百,在台灣蔗業的黃金年代扮演著微型的地方政經中心角色。(註3)

殖民政權也引進單一糖廠原料採集區與名為「米糖比價法」的定價收購制度。前者限制蔗農的市場權利以保障會社原料供應之穩定,後者則使蔗價接近農民維生所需之米價,從而阻止蔗農分享龐大的製糖利益。此二項制度環環相扣並有警力為後盾,務求增產抑價以極大化會社利潤,更同時奠定了日本「糖業帝國主義」的物質基礎。(註4) 總之,擅長以新式生產技術榨糖的會社同樣擅長以新式統馭技術榨取蔗農的血汗,其成效之劇,迫使二林蔗農憤起爭議蔗價,並集結抗拒會社強行派工收割。那些於1925年飛過二林上空、擲向警察與會社人員的石頭與甘蔗,由是見證了台灣近代史上農民的首次集體發聲。

四.

撥開歷史大敘事而往常民的生活探望,相思寮裡猶是蔗影重重。由沙丘而成蔗工庄,萬合里一、二鄰的種種食工住行皆與蔗業經濟緊密相繫:竹篙厝上蓋著蔗葉曬乾舖成的屋頂,大灶裡燒著蔗枝蔗莖。出門五分車一搭到溪湖,不像現在要踩鐵馬三十分鐘。庄內,家家戶戶都做明治製糖會社與後來台糖溪湖糖廠的「會社工」:男人翻耕、整地、種苗、築蔗壟、削土、中耕、掩青、收割、裝載、搬運,還有人專職走巡數甲蔗田,防人偷甘蔗。女人成小隊一邊唱歌一邊田裡鋤草、用籃子把雜草搬出、灑肥灰(易引發皮膚病,所以灑下之後得快跑離開),並同時照看家中大小事。阿花嬸回憶鄰居阿卻嬸曾經工作到臨盆才跑回家,差點在蔗田裡生囡仔。阿美嬸難忘年少時夜夜摸黑起床煮豬菜,孩子擺在大灶前,小小年紀已經知道想喝奶得伸手拉一拉母親的圍裙。會社工是艱苦工。

會社工艱苦,除了工作繁重,也因為微薄的薪資根本不足以支撐蔗工的基本生活 (雖然1950年代中期以前糖業幾不間斷地年年為台灣賺進三分之二以上的外匯)。於是,下工之後,蔗工還是找時間回蔗田裡勞動,撿蔗葉蔗莖也採甘蔗供自家用或做零星買賣,並透過開墾、租佃或者放領公地等方式自力種稻種菜養雞養豬維持家戶型的小農經濟。而當糖業耕作機械化,後來並漸次緊縮生產規模,這些小農又逐步轉向商品化菜蔬作物的生產。相思寮庄北的挖仔從1962年起一直是全台的韮菜花集散中心。較有體力的農人也曾靠洋菇(1966年台灣出口量世界第一)與蘆筍(1980年台灣出口量世界第一)等高經濟價值出口作物享有短暫好光景,直到歐洲共同市場將台灣的進口配額轉給中國。(註5)

五.

從甘蔗、洋菇到蘆筍,相思寮一路緊隨台灣經濟作物的興亡曲線,持續與遠方的餐桌生息相通。然而相思寮人不只擅於操持多種農事,也擅於游走農工分際,審時度勢或農或工,甚至遠走他鄉全職打工。萬合里一鄰的阿恭伯瑞芳挖礦不算遠,同村的阿琴嬸曾經三度遠渡琉球做「綁約工」,沒日沒夜砍了三年的甘蔗。返台以後阿琴嬸繼續全島安全設施工地走透透,怪手起落間徒手綁鋼筋,一路做到工地裡的夥伴從原住民朋友都變成東南亞籍移工。家業較為殷實的阿國叔十幾歲就開始學電鍍,從烤肉網鍍到滑鼠版,多年來也有上百萬的利潤。阿國叔夫婦也曾在務農之餘接單製鞋,每天從萬合以及鄰近的花崙(今稱梅芳)、挖仔等農村帶上一百八十多名男女工到員林,日夜加班為鞋廠趕工搶製外銷美國的女鞋與運動鞋,直到台灣的製鞋業與其他勞力密集產業同步走上外移之路。

六.

無論務農、做工,還是亦農亦工,相思寮牢牢攀隨台灣近百年的農工發展,一直內在於台灣的現代化過程。也因此相思寮雖小,卻從來不曾脫離島國的歷史脈息。相思寮是農村,但也不是農村,至少不是台灣這個把自我認同牢牢建立在所謂「傳統農業社會」之對立面的「現代工商社會」眼中的農村,因為台灣農村百年來從不單純只是以農維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給自足與世無涉,彷彿亙古永恆屬於傳統並因此註定在台灣的未來缺席。相反的,相思寮的居民積極靈動,緊隨時代脈搏百般努力尋找活路與出口︰無論白天做會社工晚上砍蔗葉,還是出外漂浪當移工,相思寮的居民從來就不是封閉被動的農民,相思寮也從來不是落後頹圮的遲暮農村,而正是台灣社會的縮影;相思寮是我們。

隨著中部科學園區第四期開發案空降二林,相思寮更自2009年一躍而為台灣民間社會反思數十年因襲之發展模式、論辯多元永續發展價值的前鋒戰地之一 (其它戰地包括土城彈藥庫、新竹二重埔、苗栗灣寶、台中后里、濁水溪口國光石化預定地等)。從1980年竹科開發案始,台灣舉國編織著科技美麗島的集體大夢,近年並愈演愈烈而朝一縣一園區的目標邁進。產業升級誠然重要,科技的未來也確實美麗,然而這種視科學園區為地方發展萬靈丹,以為無煙囪產業就等於無污染的想法,卻恰恰是個一點也不科學的迷思。以竹科為例,高科技產業確實造就科技新貴 (多數不是新竹人),但也衍生交通擁塞、房價飛漲、公共資源緊縮以及在地民眾的相對被剝奪感等地方問題;科技廢水製造出的綠牡蠣等環境污染與食品安全風險更得由690名香山溼地失業蚵農與全台民眾承擔。高科技產業的高產值裡其實隱含大量的外部成本。一個真正科學且負責任的科學園區開發計畫理應把這些隱藏成本全部攤開來算清楚。

從這一點來看,中科四期始終是一個不負責任的開發計畫。從2009年的環評審查爭議至今,開發單位始終無法就種種可預期的工業污染、水電資源排擠,以及強制徵收包括相思寮在內2.2公頃私有地的必要性與相關安置計畫等爭議做出合理的答覆。(註6) 僅以6月1日甫召開的中科四期人工溼地設置計畫專案小組審查會議為例,開發單位坦承規劃案以景觀優先,汙水處理考量次之,擺明敷衍當初環評審查結論要求加設此人工溼地的初衷。而雖然這人工溼地正是要蓋在相思寮上(先毀去良田,再來造個水田景觀池),整場會議卻對相思寮的迫遷問題未置一詞,全體產官學界與會者對遠道而來的相思寮居民毫不聞問。正如開發單位簡報上一張張平疇萬里風光明媚獨缺居民的「基地實景照」所示:這是一場抹去歷史、「目中無人」的現代版高科技滅村殖民戰爭。

值得強調的是,中科四期相關爭議牽涉的不只是相思寮與雲彰兩縣的環境,也牽涉了台灣慣行開發模式中的諸多結構性問題。這些問題包括(但不限於)以下幾點:1) 超限利用水與土地資源,環境不堪負荷;2)在優質農業區設置工業區,使國土規劃機制形同虛設;3) 灌排不分離,使農漁牧業長期承受工業污染 (尤其科技廢水至今無適當法律可管) ; 4) 工業與農業爭地搶水,危害台灣糧食自給 (還是阿洲伯說得對:「古早人說要吃粿就要自己炊。自己種做,不怕歹冬。食物嘸通都靠進口啦!);5) 行政機關濫用徵收權,開發行為形同國家霸凌小民財產權為財團與地方勢力圈地謀利;6)環評與區委會決策過程規避甚至阻撓民眾參與。(註7) 相思寮確實是我們,因為相思寮與中科四期開發案所暴露出的問題正是台灣發展模式的核心問題,而這些問題既是地方性的,也同時是全國、甚至是全球性的議題。也正因此,相思寮雖小,但它逼使我們正視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們要的是一個行政濫權、環境污染、糧食依賴、獨尊財富成就而價值單一的台灣,還是一個重視國民健康與環境品質、實踐程序正義與民眾參與、並保有豐富生態與文化多樣性的台灣?

小小相思寮,正牽繫著台灣島上所有人共同的當下與未來。

七.

2009年秋天,我有幸與兩位來自相思寮的長輩在台北街頭相遇,之後又與幾位朋友一同往訪相思寮,相思寮田調小組因此誕生。小組成員包括正在交大族群與文化研究所就讀的陳貞宇、嚴勳業、Conny、陳璐誼,也包括陳怡文、卓馨怡兩位學院外的得力夥伴。關於相思寮與中科四期的報導與評論早已量多質美,(註8) 我們能做的只是發揮「學人類學的」的厚臉皮,請相思寮後援會的博任、小八、文烽、淑惠帶我們四處串門子,占用阿公阿媽的簷廊與時間,既聽他們懷人憶舊、講古唱歌,也聽他們或流淚或戲謔地幹譙這個「告輸了還是硬來」的政府。「交官窮,交官死;交牛販,蝕了米。」(鬍鬚叔語) 不只是口傳的農村諺語,更是他們與諸多政府單位肉搏交鋒後的切身體驗。當然三天兩夜很短,我們很快回到自己與竹科為鄰的生活常軌,但從此對那個二林東北角的小庄頭有了無限相思。我始終忘不了東勢里宗仔阿姆家中那張舖著報紙的公媽桌---因為公媽廳樑上有鳥兒正在築巢,宗仔阿伯阿姆夫婦倆寧願為鳥兒換報紙清糞便也不忍心趕鳥。都說科技始於人性,看來中科管理局不只不應趕走宗仔阿伯夫婦,還該請他們來作科學園區規劃才是。

2010年春我們二度重訪相思寮,文烽與淑惠還是全程作陪。宗仔阿伯家的鳥巢還在,但環抱相思寮的台糖土地已不做蔗,大片閒置土地遭外來勢力搶種生長期較短的西瓜。蔗田裡沒有了甘蔗,田鼠四處流竄,大肆啃食相思寮抽長中的稻穀。中科動工以後有些田裡抽不出水(地下水去哪了?),但阿將伯不打算花兩萬塊再往下打井,因為不知道還能與田地廝守多久。小小的相思寮彷彿被誰掐住了喉嚨,有種進退不得的悲哀。但相思寮依舊是我們認識的相思寮:這裡的人很少嘆息,甚至還期待著年中米價上漲,這期稻作賣得好價錢。多數村民也依然堅持拒領徵收款,但有幾戶農家已把預定徵收地上的良質田土搬到不會被徵收的田裡使用。依然積極種作,依然尊嚴生活。依然百般努力尋找活路與出口。

八.

從歲暮冬陽到立夏後的赤燄,相思寮的二期稻作已經結穗,小組成員的農學心得也終於熟成。這些文章名為心得,但其實姿態各異,又互通聲息:璐誼有細繪深描的本領,馨怡長於人物速寫,怡文則有史家的嚴謹。Conny與勳業分別從相思寮的顏色與氣味出發,各自循徑看見感官經驗背後生命的牽扯。貞宇與馨怡,一位因甜粿興高采烈,一位為韭菜花落淚,但不約而同思考「家」的意義。而如果說有什麼是貫串這一系列文字的,那該是從田野、寫作到修改過程中我們接受的種種有形無形的餽贈:感謝淑惠、文烽、小八、博任;他們以生命與相思寮為伴,是我們田野工作真正的老師。感謝明樺與月英幫助我們從整個中台灣的角度理解相思寮議題。感謝培慧、阿達以及其它農陣夥伴在寫作過程中的慷慨鼓勵。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感謝相思寮長輩的包容忍耐以及他們真誠無私的分享。誠如貞宇在她的文章結語所言:「搬走一棟建築物或許很簡單,要搬走一個深富意義而且滋味如甜粿般豐富黏稠的『家』卻很困難」;以文字呈現相思寮種種如甜粿般豐富黏稠的物質與情感生活肌理也绝非易事。我們明知成果稀微,卻還是斗膽獻曝,只希望以此向相思寮長輩與所有守護台灣農村的朋友致敬。

願相思無盡。

註1:本系列報告對於相思寮在地人物皆以匿名稱呼。 註2: 詳見本報告中陳怡文的文章 。 註3:見陳怡文, 。 註4:矢內原忠雄語。見矢內原忠雄 (林明德譯),日本帝國主義下之台灣,2004,台北:吳三連史料基金會,第284頁。 註5:二林鎮誌,2000, 彰化二林:彰化縣二林镇公所,第46-51頁。 註6:請參考:朱淑娟,2009,;相思寮後援會,2009, 。 註7:請見彰化縣環境保護聯盟總幹事施月英精采的分析:施月英, 。 註8:請見相思寮後援會的用心整理:http://sites.google.com/site/antictspinfo/four-1

其它相思寮田調小組2010春季報告請參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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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我是祖籍鹿港,在台北萬華出生,松山長大的都市人,也算是在異鄉漂泊的離鄉人!
除了同為彰化人,我與相思寮唯一有交集的事件,就是被強迫徵收這件事,只是相思寮的事件為現在進行式,而我家祖厝的被暴力侵占徵收,卻早已蓋棺論定、黃花已落!
只因那發生在久遠的日據時代,當時的強權與霸道的角色~是由『日本人』來扮演,對應現今一意孤行的『中科管理局』,其實只是暴力表達上,隱性與顯性的不同,及演技好壞的差異而已!

父親曾不只一次的說道,因他的祖父(我曾祖)與父親(我阿公),在日據時代因抽鴉片煙(有鴉片煙牌的好野人!)敗光家產、坐吃山空,且相繼早逝後,獨留下母親(我阿嬤)與年幼的5個小孩及僅剩的祖厝,在景氣極差、沒男人提供勞力的農耕年代,在承受極大閒言閒語(剋..)的同時,辛苦努力的活著,幸好祖厝還在,可供孤兒寡母遮風避雨!

而身為長子的父親,幼時也因此所有辛苦活都幹過,也都沒少經歷過!
曾為讓母親少辛苦點,年幼的他,每天走很遠的路,到往『粿店』(地名)的路旁大片甘蔗園裡,偷拔甘蔗下方包莖影響生長的甘蔗葉(農民也是要拔掉,甘蔗才長得好),大綑的背回家,好能生火煮飯,省點錢!
而因父親年幼力弱,常常疲倦到睡倒在道路旁的墓仔埔裡,讓祖母一路邊喊的邊找小孩!那畫面,在聽故事的我心中,很是心酸!
更慘的是,讓孤兒寡母唯一能棲身的祖厝,卻因日本人的都市規劃,要開通道路(即現今的鹿港鎮青雲路),而被強迫徵收後,拆掉祖厝,鋪為平路(沒環評!沒為什麼!面對暴力強權,又能如何?),而我與鹿港的牽繫,自此只剩祖先的遺骨!

每次聽父親提起被強制徵收祖厝後,只換回一間遇風雨就倒塌的竹屋,就有一種如相思寮鄉親,那種深深的無力感,這種深深的不甘願,並無關田地或祖厝的大小與價值,而是那種祖先歷代的傳承與感情的延續,被強迫且暴力的抹煞與中斷的心痛!
我與鹿港的感情,因一間祖厝的不存在,而僅剩每年清明掃墓,回鄉祭拜祖先時,才能隱約感覺到的淡淡情懷
而鹿港這片生育祖先的土地,本應是有血有肉有溫度的故土,卻似乎與後代子孫的我們,不再有『夜來幽夢忽還鄉』的喜悅及鄉愁!
這是歷史的因果,也是身為後代子孫的我們,永遠的損失...與 缺口

但本文作者蔡晏霖小姐,纖細的心與感同身受的筆觸,把那些純樸又充滿泥土味的相思寮長輩們的生活,訴說的很是有畫面、很有感覺(原諒我形容詞的貧乏),讓我回憶起我父親那年代,許多又哭又笑的美好!
相思寮的長輩們,務農又與時俱進的謀生方式,他們這自日據時代到現今的一生,農忙時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為了補貼家計,背井離鄉如油麻菜仔般的到外地討生活,任勞任怨且從事最辛苦的勞力工作!
更讓我想起,父親一生的從小工做起,到南部拜師學藝,自學數學(小學沒畢業),出師後,當土水師傅、小包工,追逐工作在台灣本島四處漂泊,甚至遠至沙烏地阿拉伯的首都『利雅得』給日本工程公司當合約工,而他感情寄託的祖厝,卻已是回歸不得!
我那漂泊無處歸鄉的父親,我真的是經過今天的本篇文章,才體會到他心底對故土的思戀,而他那常常讓家人擔心,上午人在台北,下午卻莫名其妙自己一人跑回鹿港住幾天的怪異行徑,也在此文章中,找到解釋~鄉愁!

父親與相思寮長輩們,對故土的感情,都無言隱藏在黝黑的皮膚與皺紋底下!
而身為都市鄉巴佬、不識五穀雜糧的小弟我,僅為諸位為相思寮做的努力,致上深深認同與敬意!

願相思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