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9-05 21:38 作者:陳真
■陳真
我在劍橋住了十年,沿著康河,同樣的幾條路,一步一伐來回走了數千回,路上常有野鴨、松鼠為伴;木橋,小河,偌大草皮,許多時候我總感覺它就像個迪士尼樂園,乍看是真,其實全屬虛構,憑添錯覺,外頭世界才是真實血肉。
十年之中,英國沒有一天不打仗。奇怪的是,雖曰打仗,但你不用跑空襲,不用擔心飛彈把你家人悉數炸個粉碎,子彈也不會往你後腦勺打來,四周歌舞昇平美侖美奐,看不到一滴血,因為戰場永遠都在別人家園。在迪士尼樂園住久了,你會以為世界就是長這模樣。
人們動輒把「世界」掛在嘴上,其實哪來什麼「世界」,「世界」不過就是一方斗室,所聽所聞不過三、五親友及路人甲乙丙之瑣碎八卦;就像一台大型電視機,餵給你各項資訊垃圾,高度選擇精密剪輯,所有劇情強調一個「乖」字,讓一切看起來竟是如此理所當然。日夜晨昏,天天如此,然後你以為這就是世界了。這也難怪乖巧人們總喜歡嘲弄那些心裡還有一點憤怒的人「吃飽太閒」。但是,假如你曾見過那些影子,聽過那些聲音,知道那些行徑,你還會覺得這是「吃飽太閒」嗎?
長久以來,若能有所選擇,我寧可不看不聽不想那些聲音影像。因為當你看了聽了想了,你將很難釋懷,你很難說服自己這一切僅是茶餘飯後的活動,與我無關;你或許會質問上帝:為何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為何讓無辜者承受巨大痛苦?
PHR(醫師人權協會)於7月中發表一份長達30頁調查報告叫《酷刑實驗》(Experiments in Torture),指證美國中情局(CIA)不但對政治異己與戰俘刑求虐待,並且就跟納粹與二戰日軍一樣,動用醫生和科學家透過酷刑收集各項生理生化資料,藉以「研發」更為殘酷有效的刑求方法,包括灌水、製造劇痛及剝奪睡眠等。
取得這份調查報告後,一如往昔,我立即把它冰凍起來,因為實在不想知道這麼多卻又什麼也沒做,不過後來還是忍不住打開看。甘地說:「你要保存你的憤怒。」許多時候,當我對這些喪盡天良的惡事感到難以釋懷時,我就用甘地的話來勉勵自己。我或許無能做些什麼,但心裡的憤怒從未消失。
社運其實就是自己跟自己打的一場仗,簡單說就是你得回應你所處的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存在主義者那樣,你得為自己的生命負責,你得決定它的形貌,決定它的美醜,你得有勇氣面對世界給你的挑戰,看是要活得像個人,像條漢子,還是窩囊猥瑣蒼白地活著。你不一定要實際做些什麼,你也不一定要站在哪一方,但你不能說你沒感覺,你不能自欺欺人地活著。
(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