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地震至今兩年了,無論怨對天地無情,還是反思「大自然的反撲」,總之兩年當中,接二連三的風災雨禍可又絲毫不憐憫地打擊這片土地。在這當頭,台灣正遭逢戰後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失業率一再突破新高,家毀人亡的傷痛未褪,又必須面對經濟危機與失業恐懼的籠罩,在全島「災民化」的局勢下,人人自危,於是選擇性遺忘與刻意掩蓋成了一帖止痛劑:官員首長在極少數重建開工的大樓工地前,剷起一把土,在鏡頭前宣稱重建順利;電視媒體在組合屋裡捕捉婦孺埋首在染布或編織等工藝品的畫面,記者在舒緩的樂音襯托中,用感性的嗓音讚起,這裡的人民自立又堅強地重建了災區經濟....;當然,也有媒體筆力激昂露骨地寫道:都兩年了,災民也該自己站起來了......
如果遺忘與掩蓋真能是一帖藥,那麼官員首長們和媒體,會很樂意到石岡來。
走在茵茵綠樹相伴、四周香甜果園圍簇的豐勢路上,初來乍到時,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兩年前的此時,由於地處斷層帶,這片土地上堆疊了兩千多戶的半倒或全倒房舍的殘垣破瓦,死亡人數比例居全台鄉鎮的首位。而今天走在豐勢路上,或繞進任何與豐勢路交橫的小巷弄,會發現那些殘屋破瓦早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灰白的鐵皮屋、方正的透天厝甚至是鮮亮的別墅型農舍。隨著時節的轉換,一箱箱的水梨、柿子、葡萄、柑橘也經由豐勢路浩蕩地集散在東勢,銷售到全省。
一切真的重建了?難道真是台灣農家的生命力堅韌非凡?
然而,只要稍微眼尖點,不難發現在豐勢路兩旁、或走進小巷弄裡,許多突起的野草地下其實仍殘留細垣碎瓦,多處果園也顯得葉枯枝殘,這些景象含蓄地訴說石岡鄉重建的窘境。
石岡鄉屬於客家族群聚落,鄉內原有多處歷史悠久的客家伙房,在921地牛一陣翻攪下,幾乎無一倖免,由於堅守客家族群的傳統,每一客家伙房都是家族共同持有,一處伙房少則兩三百,更有一兩千人共同持有的家族伙房,意思是說,無論伙房地要重建或另作他用,都必須蓋上幾百顆印章,所以重建伙房的難度之高是想當然爾。另一方面,由於老伙房建築年代久遠,各個家族繁衍綿長自然不敷使用,加上慣有的農家青年人口外流,這些伙房除了住著少數的家族老者,多半廉價租讓給在石岡鄉內打零工的外地人或外省老兵。由於921地牛翻倒伙房,然而租屋者的身份讓這些人與房屋補貼無緣,又有喪親之痛又落得家當全無、無家可歸,更由於石岡鄉產業經濟遭受破壞,連帶令他們面臨無工可打、無以為繼的局面。石岡鄉目前的兩處組合屋是他們暫時的棲身之所,進駐石岡協助組合屋住戶的「石岡仔」工作團隊工作人員指出,組合屋裡堪稱小型聯合國,有外省老兵、原住民,有大陸、東南亞的外籍新娘、有單親媽媽,這些人原本就處在經濟弱勢才租屋在伙房厝裡,多數人靠著低收入戶津貼度日,憑著兩年期限一到,國家社會就揚言要切斷對他們的責任,看來也只有遺忘與掩蓋才能辦得到。
相對侷促在組合屋內的外來族群,石岡鄉內的客家族群確實發揮宗族連帶的集體力量,將自己的家園重建了:重建地籍有問題或資金較短缺的,就地起了鐵皮屋,估計重建房舍中有三、四成的鐵皮屋,此外嶄新的透天厝與別墅型農舍也三兩地錯落在巷弄旁或果園中。原本對農家而言,有人、有地、果樹在,日子總是過得來,這般樂天與堅忍似乎台灣農家必備的,否則怎捱得過數十年來壓榨農業的以農養工政策;怎能在過去的經濟危機中提供工業勞動力回流的調節作用;怎能在近乎放任自生自滅的農業政策下,靠著農民點滴的勞動經驗積蓄出來的農作技術,開發「高接梨」、「有機芭樂」等高經濟作物。
再怎麼樂天與堅忍終究敵不過資本市場的凌虐,去年六月,農民好不容易地在震災中站穩腳步,但豐收了數十萬斤的豐水梨卻遭到滯銷、行口拒收的局面,這樣的消息,由差事劇團組織的石岡媽媽劇團傳出,震災後長期駐紮石岡的「石岡人家園再造工作站」(以下簡稱石岡人)串連了幾個農會產銷班的媽媽們,共同協商決同發起認購災區水果的活動,於是透過網路和新竹、台北的社區共同購買,在二十幾天的時間裡成功地銷售十萬斤的豐水梨,數百萬元的銷售業績,適時抒解了農民的損失。有了這次的經驗,石岡媽媽們體認到銷售管道的封閉,讓他們只能被動地接受行口的價格,加上憂心進入WTO後進口水果大量傾銷的後果,在石岡人以及「台灣社區重建協會」(簡稱台社協)工作人員的協助下,醞釀成立「台中縣石岡果菜生產合作社」,並採取直銷方式,免去盤商的層層剝削,讓農民與消費都能共同受益。
台中縣石岡果菜生產合作社在今年的五月二十六日正式成立了,六月八日,921石岡農民果菜館網站也開站了,「月姬梨」是石岡豐水梨的品牌名,取自勞心勞力投入合作社工作的石岡媽媽,初次上網銷售的月姬梨反應熱烈,甚至供不應求,這些成果是屬於有自覺、肯學習並不斷付出的石岡媽媽們和踏實經營基層的工作團隊所有。
二十年來,農村衰敗的問題被矮化成地方問題,現在遇到嚴重的經濟不景氣,還準備變更用水用地的辦法,將農業最後的血汁搾乾餵養消瘦的工業,隨著加入WTO的時程越緊,「農業損失達數百億」、「五年內十萬人將離農,另有二三十萬的潛在農業失業人口」總總數據越看越驚人,政府卻只端出口號式的對策「精緻農業」、「休閒農業」...,未來的險惡局勢,絕對不是再農家的樂天或吃苦耐勞能化解。石岡果菜生產合作社有了成功的開始,如此透過在地人民的自覺與認識而創造的經驗,也許可以提供我們思考台灣農業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