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鋪師詹伯伯:過一天 算一天 ◎文/郭盈靖
走進埔里長榮貨櫃屋,我們經常會看到一個打著赤膊的伯伯,精神奕奕的在貨櫃屋社區中走來走去。有時他興起,就會在緊鄰著貨櫃屋向外臨時搭建的廚房裡,身手敏捷的展現廚藝,四溢的菜香味,往往吸引了不少鄰居駐足圍觀。她,就是詹伯伯。
今年61歲的她,地震後便與高齡80餘歲的老母親及獨生子搬進貨櫃屋居住迄今。一場地震,不僅震毀了詹伯伯的家,也震毀了他原本的生活。
921大地震前,詹伯伯在埔里一家知名的餐廳當廚師,但是,餐廳因為地震而被震毀,詹伯伯也就此失去了工作。
不景氣 獨子家裡蹲
「真是差太多了!真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下去?」詹伯伯回憶起過去和現在生活的差異,不禁越想越難過。
「地震前,家裡的經濟收入就一直不穩定。原本中年就業就不容易了,雖然我有烹飪的專長,但是,地震前,也只能勉強找到一個餐廳廚師的工作。一場意外的大地震,就這麼把餐廳震垮了,我也失去賴以維生的工作。原本心理想著雖然自己的年紀大了,但總算有個兒子可以依靠。但是,哪知道好不容易拉拔大的獨生子,也因為經濟的不景氣,沒辦法找到固定的工作。現在偶爾去做個小工賺點錢,在家枯等工作的時間,比上工的時間還多。這樣的日子,叫我們一家三口怎麼過?!」
說起目前生活所面臨的困境,讓詹伯伯又煩惱又尷尬,臉上還不時流露出懊惱的表情,說著說著,有好幾次還停頓下來。最後,在沈默了幾分鐘後,詹伯伯像是豁出去似的,終於吞吞吐吐的說出他始終不為人道的心裡話。
「不瞞你說,我的生活只能說是『過一天算一天』!現在,我們一家三口幾乎都是靠我母親1個月6千元的老人津貼在過日子。為了節省開銷,除了固定料理母親的三餐外,我跟兒子只好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著。在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也只好拉下老臉,去向姊姊借米回來煮飯。有時,姊姊實在看不下去,就藉口要給母親加菜,硬是塞了一些錢給我,那時我的心裡,真是百味雜陳。作為一個兒子,自己怎麼苦都沒關係,但是最令我感到痛苦的是,連累了把我撫養長大的媽媽。活到60多歲,居然連給自己的媽媽一個舒適方便的環境都沒有辦法。尤其是,媽媽在地震後,腳就受傷了,看著她在組合屋中辛苦的杵著鐵扶架走路,連去廁所或洗澡,都是件大工程,我的心裡真的很難受。」
其實,詹伯伯的生活並非是一直這麼捉襟見肘。
為了討生活,詹伯伯在民國64年左右,離開故鄉埔里,到高雄一家餐館擔任廚師一職。那時詹伯伯正年輕,因為認真努力,加上當時台灣經濟正在起飛,連帶的詹伯伯的工作那時收入也很穩定,所以日子過得還不錯!但是,後來為了和朋友共同投資經營無線電的生意,結果把辛辛苦苦攢下的老本都賠了進去,只好落寞的回到埔里。
本以為「水是故鄉甜、月是故鄉圓」,在人親土親的故鄉,總是能找到活下去的生路,生活也可就此安定下來。
地震考驗平凡生活
幸運的是,一回到埔里,決心「從頭拚起」的詹伯伯,很快的憑著他的好手藝,便找到了一份廚師的工作。才剛剛以為可以脫離中年失業的危機,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雖然不敢奢望可以很快的脫離租屋的生活,但總覺得應該苦盡甘來,就此過著風平浪靜的人生。然而,萬萬沒料到安定的日子沒過幾年,就碰上了921大地震,將原本以為安定的一切,又全都震垮了!
雖然迄今已然過了3年多,但是詹伯伯對於那場改變人生的921地震仍然記憶如新。
「還記得921那天,我如往常般工作到晚上12點。正因為是中年就業,因此我特別珍惜這樣難得的工作機會,總是盡我所能的幫頭家把工作做到好。好不容易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洗完澡正準備要睡覺時,地震就來了。首先是房子開始劇烈搖動,幸好當時我還醒著,當發現房子晃得越來越厲害時,還能夠機警的拉著正在睡夢中的兒子往外衝,也還好我們父子倆跑得快!我們所租的房子在衝出門口的那一刻就倒塌下來了!」
房子倒了以後,詹伯伯一家人就住在靈岩山寺下的帳篷區。住帳棚是很不好受的,日子也過得非常的辛苦,但是過去經歷,讓詹伯伯歷經這樣的「震痛」,仍然能夠樂天知命的撐過去!詹伯伯常說,過去那樣的人生起伏都經過了,這樣的困境,又算什麼?也因為這樣的樂觀,詹伯伯在面臨失去家園與工作的雙重打擊下,仍然憑著一身的好廚藝,自願在帳棚區擔任起煮飯的職責。
要每天提供這麼多人吃飯,其實很不容易,當時在各地帳棚區,最令受災戶煩惱的就是吃飯問題。雖然有各界熱心所提供各式各樣的物資,但是,往往不容易找到一個熟練的、可以協助烹飪的好廚師。
由於過去的訓練,使得詹伯伯能夠輕易的烹調出50、60人份的伙食。這份工作雖然辛苦,也是無給職的志願服務工作,但是最令詹伯伯感到欣慰的是,由於他的付出,讓同樣受災而住在帳棚區的鄰居們,得以無後顧之憂的開展收拾殘破家園的工作。更由於他能夠精確的計算出要煮的量,使得各界熱心人士捐贈的食物,能夠發揮最大的效用。
住帳篷凍死也沒人理
就這樣,詹伯伯一家在帳篷區一住就住了將近4個月。
原以為政府會儘速進行安置的工作,也聽說組合屋的興建工程,一直在進行。但是,眼看著過年都快到了,居住問題還沒有解決。天氣越來越冷,這讓還有80多歲老母親的詹伯伯非常的著急,心想總不能在帳棚裡一直住下去!
著急的詹伯伯一天到晚往公所跑,但是政府卻始終沒有肯定的答覆。在苦無對策的情況下,詹伯伯決定自力救濟,親自到附近的組合屋看看哪邊還有空房子,再伺機想辦法登記住進去。
會住到長榮貨櫃屋,真的是靠朋友的幫忙才能如願。當時詹伯伯聽說長榮貨櫃屋還有空屋,趕緊想要前往登記,但是公所的門檻都快被詹伯伯踏破了,卻始終得不到肯定的答覆。詹伯伯感嘆的說:「地震後,我們才真的看清了政府對待人民的態度。原本,組合屋就是全台各界熱心人士,為了協助災民,興建來安置災民的。但是,只因我們地震前是承租戶,不被認同是血統純正的受災戶,政府就寧願讓我們繼續住在帳篷中,也不進行安置。除非你有關係,能夠走後門,能夠拜託人家,否則,你就只好繼續住帳篷,就算凍死也不會有人來管你。」
談起這些不合理的災後安置政策,詹伯伯越說越氣!「看看我們這個貨櫃屋,有多少住在裡頭的居民,過著困頓的生活!有人失業,有人只能靠打零工賺錢過日子!前陣子,我們這裡還有一位住戶,因繳不起3千元蓋屋頂的錢,而羞愧地在家中上吊自殺!人家說『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我只知道,沒有錢會逼死人,沒得住會逼死更多人!」
政府趕人 投訴無門
「最近,又聽到組合屋只能住到年底的消息!現在已經陸陸續續開始趕人。說什麼我們在地震前是承租戶,現在不符合居住資格,不能住組合屋,要我們搬出去!你知道嗎?這個資格審查真的很不合理,我們整個貨櫃屋在資格審查後,根本沒有人符合資格!聽說整個埔里,也只有不到2成的人,符合資格。對於不符合資格的人,政府就拿出各種攻勢,好說歹說的要我們搬出去!有些鄰居已經受不了這樣的壓力,陸陸續續的搬出去,貨櫃屋中也開始出現空屋。對於我們這些實在的搬不出去的人,公所現在更進一步的出示公文,要我們集中居住,好方便他們進行拆除的工程。我們都是善良的百姓,上個星期,我才搬過一次家,從貨櫃屋的那一頭搬到這一頭!但是,搬家之後,我們到底能夠住多久?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