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張心華
今年(2011)3月,苦勞網與香港獨立媒體,在台灣桃園舉行了一場兩個媒體內部的工作坊,就雙方的組織型態、工作方法,以及社會現狀,進行了深入的交流。
會中,在討論到我們所各自面對的政治、經濟、社會問題不僅如此的相近,同時也都還同時身處於全球與中國的巨大影響之下,台港兩地的社運與獨立媒體,實在有許多加強合作、增進彼此了解的空間。
所以,最後我們決議用每個月一封「交換」書信的方式,把過去一個月來,我們各自看到的本地重大事件,以對方的文化與脈絡可以理解的文字,做一個介紹,這就是「苦獨傳書」專欄。之後預計每月中出刊,本期香港部份,由獨立媒體原人執筆。
五月份苦勞致獨媒的傳書:「因紆迴而崎嶇—《性別平等教育法》修法」由實習記者王顥中執筆。
六四對台灣的朋友來說,大概多少有點隔岸觀火,但對香港人來說,事情卻是直接關乎自身的政治命運。從八十年代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始,所謂「九七大限」寫入日程,許多人擔心失去這塊象徵「自由」的應許之地。香港人對六四的反應,不止是認同民族情感和民主自由的追求,更是源於唇亡齒寒不得安身的恐懼,糾纏於自身地方的政治命運。六四作為當代中國的歷史轉捩點,不單影響中國至深,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香港社會的政治版圖。配合港英殖民晚期的代議政制發展,「民主抗共」的格局逐漸形成,泛民vs.建制成為兩股主要政治力量,而六四就是整個香港政治想像的關鍵:在香港要知道一個政治人物究竟屬於泛民還是建制,不是問他是否支持普選(民建聯也聲稱支持普選),而是看他在六四問題上的發言。經過年復年的追憶和悼念,「平反六四」的正當性已深植人心,「六四」也成為判別道德良知的試金石。以司徒華為首的支聯會,也在九十年代至今一直成為代表道德良知的政治力量。
自香港人「被動回歸」後,中港關係更見緊密,配合所謂「大國崛起」的經濟話語和各種政策如CEPA,香港人對中國的想像慢慢從「威脅」轉向為「依賴」;各種地區性的經濟發展和基建計劃,也逐漸將香港納入珠三角規劃的框架。內地資金流入造成香港樓市高企的問題,近來也為特區政府所承認。與此同時,北京政權對香港政府機關的影響力也愈來愈明顯,包括政治檢控、拒絕民運人士入境以至關於政制發展的一切,已沒有人相信特區政府可以獨立於北京政權的意志。從近年不少遊行直接以中聯辦(而非特區政府總部)為終點示威可見,香港人不可恃「一國兩制」以自保,已為愈來愈多政治團體和社運參與者接受。誠如葉蔭聰所言,中港命運已連成一線,香港人無法置身事外。「河水井水各不相犯」的神話,已開始了破滅的倒數。未來我們必須思考的,將是如何扎根香港,改變中國。
近三年六四維園晚會的參與人數,自1990年以來重上15萬的高峰,如置放於上述社會脈絡,或許說明了一些改變的出現:六四指向的,不再只是單一政治運動的悼念,也不只是記憶的守護,更是不滿當下中國政權(包括特區政府的管治),種種或含蓄或直接的具體表現。對不少香港社運參與者來說,「六四」同時是抗爭的想像資源,以至政治實踐的契機──無論是支聯會舉辦的「儀式化」遊行和晚會,還是支聯會以外的藝術行動。談到支聯會,或許你們也會知道,雖然媒體對年初離世的司徒華評價不俗,但對不少社運參與者來說卻是不無爭議。近的大概很多人記得他在「五區總辭」上的出爾反爾,遠的可數到八九年六四後叫停全港罷工罷市的決定,更多的討論可見「離線沙龍:承傳抑或批判?」。
司徒華領導的支聯會,二十多年來在運動內部招來了各種各樣的批評,如中大學生報今年便以支聯會為核心作回顧和反思。無論是悼念遠重於激進政治行動,還是群眾運動推進不足,支聯會選取的政治路線,皆可說與司徒華有份創立的民主黨十分接近。近月民主黨主席何俊仁在明報上刊登〈結合多元抗爭路線系 列〉 長文,清楚闡述了其政治路線:「在香港這個歷史上十分微妙的『圍城偏安』的格局下,若以群眾運動來爭取革命性的政治改革,是未來民主政治運動和改革的模式,它將會使主流社會和群眾疲累、嫌棄和疏離民主。」在何俊仁的文章中,「五區公投」和「街頭抗爭」,以至利用「不合作」、「公民抗命」或「阻礙社會秩序」來向政府施壓的行動方式,屬於從下而上的「革命思維」,與民主黨主張的抗爭路線劃然二分。
何俊仁發表長文闡述政治路線,大概是為了回應來自不同路線的批評和挑戰。近年香港「街頭抗爭」的勢頭愈見凌厲,無論次數、人數、激烈程度,也較過去十多年有明顯的增長。反高鐵圍堵立法會後,類似的抗爭行動繼續蘊釀,數月前又有反對財政預算案的堵路行動, 這次行動更是擺明車馬要阻礙社會運作。最後,警方拘捕了113名示威者,規模之大,回歸以來僅次於反世貿示威。這群113名示威者被捕後,警方慣常地利用法律程序,要求示威者不斷續保和報到。經討論後,113名示威者發起「拒絕濫捕不再保釋」(下稱「踢保」)的行動,相約在六月四日晚上,遊行往北角警署「坐爆」48小時(香港法例賦予警方最長的拘留時間)。
六月四日晚,支聯會的晚會結束後,踢保示威者在維園拉上「晚會之後,抗爭開始」的旗幟,呼籲市民加入遊行至北角警署;同時間,社民連也發起遊行,從維園到中聯辦舉行集會。六四夜兩路行動,一向東一向西,卻有不同結果。由於兩遊行隊伍都拒絕申請,警方以此為由,在遊行中途分別要求兩遊行隊伍,在不同地點走上行人路。經過一番糾纏後,社民連同意走行人路,最後在警方安排下,以15人一批輪流到中聯辦大門前示威;踢保示威者則拒絕順從警方要求,最後演變成另一場拘捕行動。踢保行動示威者陳景輝,當晚已指警方的舉動是陷阱,並預言主流媒體會將「示威者被警方阻塞」扭曲為「示威者阻塞道路」。最後不幸言中,媒體完全略過警方的無理阻撓,「被阻塞」變成了「阻塞」,FM101 的聲明也分析得條理明晰。
據踢保示威者所述,當晚警方的拘捕行動遠較過去粗暴。〈清場必殺技〉列舉了部份例子,示威者已將傷處拍照作証,或許會以法律方法跟進事件。警方的暴力手段,也帶來更多關於警察作為國家機器的思考。踢保行動示威者覃俊基,憶述當晚他與幾名警員相遇和溝通的故事,或許個別警員很有人性,但示威者和警察的關係仍然受制於其位置。本網編輯周思中擬文〈誰不把警察當人了〉,連結到日前的警員意外殉職事件,指出問題「不全在於他們是否與大家平等、具人性的有血有肉倫理道德主體」,並以「例外狀態」討論警察依法拘捕示威者的政治。
前路難言,但關於六四的種種,以至從六四延伸開去的,不同路線的交鋒和爭奪,在可見的將來依然是我們思考政治與運動的關鍵。至於如何理解警察和法律的政治,又如何擊破,討論依然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