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號823-6行動記事(PART 2)

2006/01/23
社區工作者,目前以吉貝嶼為基地參與澎湖地方文化工作

  曾於2003年被環保團體炒得沸沸揚揚的「吉貝沙尾BOT」在「民間自行規劃申請」的重新包裝下於2005年9月死灰復燃。事件地點的偏遠使得外界無從清楚視聽,而前後兩案到底差別何在,也搞得想關心的社會各界一頭霧水。用白話說就是,有財團想要在吉貝利用823-6這塊土地開發觀光旅館賺錢。

  反抗運動前後最大的不同是,此次「搶救吉貝沙尾」是從在地發起的、從住民開始的,整個事情都圍繞在823-6這塊土地上。為了紀錄這個反抗運動的過程,我從開始就用文字進行紀錄,因而有了〈地號823-6行動記事〉的誕生。〈註:記事的開始可追溯到我在2005年9月間書寫的(還我沙尾,其餘免談〉一文。那篇算是PART 1吧!)

【當人民抗爭遇到官僚理性】

  最近一波的搶救吉貝沙尾運動,在住民、環保團體和工作者的合作下,於2006年1月18日當天打了一場漂亮的戰役,原本準備過關的廠商投資計畫因此被要求修正再審。住民要求出席BOT案審查會議的舉動,象徵人民對權力的挑戰,與外部團體的聯合則意味著議題層次的檯升,叫人們「看見」並「認識」吉貝沙尾自然地景和背後的島嶼生活和海洋文化,如何成為台灣社會共享的資產!

  過去幾個月中,住民花了很多的時間在內部意識凝聚上,終於引發2005年10月27日近乎全村居民抗議海上樂園(象徵資本)和澎管處(象徵國家)的遊行。以「還我沙尾、其餘免談」為名的遊行,住民的終極訴求是「征討沙尾主導權」,隱含著吉貝住民對即將喪失的沙尾傳統領域的最後反抗。「征討沙尾主導權」幾個字,在多數奉命行事的BOT官員眼裡看得一頭霧水,少數首長級官員儘管心知肚明,卻慣性的規避問題,溫情的說:「這件事實在未到抗爭的地步,BOT案所有過程都合法,歡迎吉貝村民自組公司投標,請大家要團結理性…」

【誰,擁有沙尾的主導權?】

  日月潭德化社的邵族人在九二一大地震後家屋毀壞,重建家園時才發現族群的土地早在1985年因市地重劃而劇量流失,由於土地爭議而遲遲無法重建。眾所皆知,台灣原住民部落有不少因土地權流失,導致社會邊陲化和經濟弱勢之結果,孤懸澎湖群島最北端、超過四百年居住歷史的吉貝住民,面對「沙尾BOT」的處境實在和台灣原住民沒有什麼不同,因為,決定沙尾土地利用方式早就不是住民所能決定!官員固然認為村民可依法組公司和財團競標,但是住民參與沙尾土地經營管理的條件和機會已經明顯不均等!

  人類社會發展之初,土地和住民之間有著絕對的依存關係,土地和族群是無法切割的。早期沙尾是吉貝住民漁場的出入港,也是野生綠蠵龜的產卵棲息地,它是吉貝住民共有、共享的傳統領域。然而,現代國家機器視之為「無主」土地而劃歸「國有」;接著,以資本積累為嗜好的財團,也在國家的BOT保護傘下大玩起土地豪奪戰。一位在家鄉吉貝經營旅遊業的A大哥不滿的說:「財團進駐沙尾後會變成只有他合法、別人都不合法,到時候大家還能做下去嗎?」另一位居民B阿伯則表示:「戒嚴時期民主意識未開的背景下,沙尾的觀光利益已經被一人獨享了二十多年,怎能容許另一個財團來接手?」

  澎管處主導的沙尾BOT案逼迫吉貝人進入一個全新的權力競技場。過去他們只管用身體的武力爭取族群賴活的漁場資源,如今卻要面對國家和資本等多重角力,這和吉貝人世代熟悉的漁撈生活與思維全然斷裂,吉貝人決定要在這場BOT的遊戲中看清,誰,擁有沙尾的主導權?

【從「征討土地主導權」到「要求環境復育」】

  在台北交通部觀光局召開的沙尾BOT案複審會場中,一位來自吉貝嶼髮色灰白的六十多歲阿伯舉手發言,他手拿著照片、操著閩南語口音和常民語言說:「世人皆知,保護環境資源是發展觀光的先決條件。吉貝嶼『沙尾』沙灘是靠二方面的沙源堆積而成,一是由海底衝擊到岸邊;另一來源是靠島嶼西北側平原的沙源,在每年冬天大風,形成『飛沙走石』時,大量的沙源飛向南方的海岸線及沙尾陸面,落在海底的沙,再經由海流衝擊靠近岸邊。如此年復一年的循環保持著自然美麗。自從林務局於1982年在沙尾北側植樹,加上海上樂園公司於1983年在其上大興土木以來,每年冬天『飛沙走石』時,海沙源被林區和建築硬體阻擋了,久而久之,海流沖刷不停,陸地上的沙源減少了,如今823-7 和823-6地段就形成『咾咕丁』(珊瑚屍體)露出沙灘上面,若不即時保護,任由它繼續下去,再經過二十年,沙尾的沙灘就變成「咾咕丁嶺」,那時想要回復舊有原貌已經為時太遲了。」

  阿伯接著說:「當今,吉貝嶼住民僅靠觀光過日子,可是近海的魚已經抓到『孤莫絕種』,只能靠觀光過日子,觀光靠『沙尾』,沙尾靠著美麗的沙灘,美麗的沙灘靠著人民去維護,如果沙尾海沙繼續流失,變成醜陋的『咾咕丁嶺』,觀光客還要再光臨嗎?沒有觀光客的光臨,吉貝嶼住民如何過日子?難道住民的生存權不重要嗎?觀光建設不是為著住民嗎?』這兩段話,語重而心長,叫在場的審查委員聞之震驚,讓專家、學者和官員不免要重新思考『該不該在沙灘上蓋國際級旅館?」「沙尾的沙灘復育對促進吉貝嶼觀光發展,是否比在其上進行土地開發更為迫切?」

【反抗的轉化和挺進】

  「征討沙尾主導權」對外人很難產生認知和理解,對內部而言,則陷入有反抗認同、沒有行動策略的混仗效應,也因此無法讓議題討論細緻化,以及增加內部和外部的角色參與。沙尾海沙流失的現象是阿伯為了拍攝沙尾非法地上物而發現的。他對照早年的土地記憶和長期生活經驗所累積的土地知識,認為海沙的流失和二十年來的土地開發與利用方式有很大的關係。

  「海沙流失」和「沙灘復育」的論點是以在地生活經驗為基礎的觀察與推衍結果,雖然有官員質疑:「在缺乏任何科學調查和論證之前,此推論不能成立。」然而,已經有人高度意識到住民的環境知識和環境主張之重要性。

  從「征討土地主導權」到「要求環境復育」,象徵吉貝住民反抗運動的轉化和挺進:經歷一番努力終於從籠統的概念演繹出具體的辯論議題。這個轉化將觸動內部成員作立場表態,反抗背後的異質性將會被攤在陽光下供人民辨識和選擇。除外,社會各界也可從一團迷霧之中看到一線理解真相和價值選擇的軌跡,無論如何,都是反抗運動的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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