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一樂生遊行現場 (90) 頭上頂著豔陽,腳邊是六步一跪的苦行組緩緩前進,他手裡擎著DV捕捉遊行隊伍身影,專注的神情透出幾絲嚴肅。
攝影機後的他,身形微僂,黝黑瘦削,凹陷的臉容上佈滿歲月的刻痕。
相互微笑招呼過後,我說自己是忘記帶名片的記者。
「我是副會長……」「雙口……」他一口聽不出南北調的國語
「李阿伯嗎?」遊行人聲加上台北街頭的車水馬龍一波波幾乎將他聲音淹沒,直到他掏出印表機輸出的藍色名片「樂生保留自救副會長呂德昌」
一開始是很公式化地問他關於遊行的想法,「政府堅持要我們搬,但我們不願意。」他說,大家住樂生住了幾十年了,誰願意就這樣被迫搬走「政府總是要給個交代。」呂阿伯口氣淡淡地。
「你猜我幾歲?」呂阿伯問這話的時力道依然微弱,但嘴角眼眉顯得活絡了些。
「今年要七十歲囉,住了快五十年了。」還思忖著該怎麼猜,他倒自招了。
「七十歲了還學用DV喔?」真心讚嘆著。
「記者都不來啊,我要想辦法自己留證據。」呂阿伯語氣也怨也堅毅。
DV是2004反拆遷運動開始不久後呂阿伯自己掏腰包買的,當初請樂生青年幫忙挑了一台,然後一路邊拍邊學。
呂阿伯說「怪手一來,我們擋不了」,樂生院被當權者妄意列為機場預定地,反拆遷運動一生發,保存聲浪一起,樂生院越存在一天,開發單位不能明著動工,居然幾次趁夜摸黑將怪手開到院區,想霸王硬上弓地施工,造成環境已遭破壞的事實,逼保存運動陣營撤退。
「沒照相,政府不承認。」呂阿伯勉勵自己能盯多少就盯多少地拍照紀錄樂生院一草一木,以便有憑有據控訴開發單位的一舉一動。
樂生一仗一打兩年沒完,院裡活動不斷,院外種種陳情、靜坐、抗爭行動更停不下來,照片越積越多,送洗又是一番花費。去年10月,呂阿伯又託學生買了一套電腦設備,可列印可剪接,「照片送洗一趟起碼400到450,我這邊多照一些,一台電腦很快就賺回來了。」呂阿伯盤算著。
呂阿伯祖籍金門,19歲那年罹病,被帶到樂生院,這一待,就是個50年將近。其間幹過十幾年的守衛工作,一個月領一萬塊出頭,七、八年前因為身體不堪負荷才退休,DV和電腦設備的錢就是那些年攢下來的。現在他獨身住的七星舍的屋子裡外貼滿這兩年的相片,除了提供樂生活動展覽,沒有整理成冊,阿伯自己笑著說「我知道那些都些無價的紀念品。」
問到這幾十年的日子,呂阿伯沒有激昂或悲戚,只說「很想出去」,「常常跑出去……不過院長對我不錯(街頭遊行人車聲鼎沸,這段我真的聽不清搞不懂他講什麼了),接著興趣盎然談起被院長外派到士林官邸做修繕的往事。
倒底是多少年前,他也記不明了,只說當時蔣介石還住在裡頭。當時院長要找五十個人進官邸,不只要身體健康能做工的,「還要一個個面談,做思想檢查呢。」想起這段際遇,呂阿伯就要有笑開懷的。樂生院就是家,呂阿伯回憶,當時他們每天騎腳踏車來回樂生院和士林官邸之間修官邸,呂阿伯說「一點也不累,當時我們都好想到外面工作。」
為了今天的遊行,呂阿伯捨棄自己的輪椅不坐,也不開機動車,大部分時間只一個人靜靜默默跟拍苦行隊伍。遊行尾聲,坐在指揮車前的人行道樹下的他指著雙腳說「沒拍完全部,太累了。」。但他說,照片會洗出來,歡迎大家到樂生院找他看照片,DV也會找時間剪帶子出來,他自己也會用電腦剪接呢。除了帶大家看照片,逛樂生、說故事,他還說會請大家喝酒。「他只喝高粱喔。」旁邊一位伯母說提點說,「對,來喝高粱。」呂阿伯話說得雖然好像越來越有氣無力,笑容卻越是開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