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運動展現的兩種運動精神所造成的影響與實踐上的反思

2011/10/17

責任主編:張心華

「佔領華爾街」運動發展為世界性的「佔領」運動,普遍認為其起因於美國經濟問題,且在初始活動標題上亦明顯指出要佔領美國與世界的金融中心「華爾街」;經濟問題的確是「佔領華爾街」的訴求之一,也的確為「佔領」運動吸引來不少支持的群眾,而這些支持的群眾在參與的過程中,明顯的表現出兩種不同對該活動的看法與解讀,其形塑活動給人的印象,並對活動本身產生不同的影響,因此本文嘗試清楚指明「佔領運動中」所展現的兩種不同的運動精神,並藉此展開反思。

本文重點不在於清楚定義抗爭者的種類,也認為僅靠兩種粗略的分類絕對無法概括所有抗爭者的參與動機、各自定義的訴求、行為表現,更非意圖建構與型塑抗爭者的印象、為其貼上標籤;本文概述兩種相異、對比鮮明的運動精神,僅為利用此粗略的劃分,建構反思的平台。

第一類抗爭者與其所展現之運動精神

這些群眾在現行經濟體制內辛苦、努力的求生存,但並沒有獲得能夠滿足生活所需的報酬,問題大多是由苟延殘喘的經濟體制所引發的失業、工作不穩定、薪水過低、工時過長等;這些受害者,表達支持「佔領」活動的態度與行動方式,接近一種精神與肉體上的直接反應;我們可以想像,當你被一個惡霸打死時,一定會痛到想反抗。

這一類抗爭者較為情緒化、訴求也較為單一,且其對於其他抗爭者所提出的其他訴求並不再多加思考,原因我們僅能推測也許其受到情緒性的影響而忽略慎密思考,或其原本就僅為抗議經濟相關問題而來,在他們眼裡,99%就代表窮人,1%代表富人。

但我們看到這些人走上街頭時,必須想到這類抗爭者眼裡所謂的1%,也就是生活優渥的另一群人,我們不能否認他們之中有不少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才有今天優渥的生活,且我們更不能確定在99%裡面的每個人都是辛苦、努力而依然無法正常生活,也許99%之中有些人會遇到今天的困境,是自食惡果,係肇因於他們好吃懶做、不願付出;當然我們不能一概而論,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正因為如此,我們更應該好好思考,這類抗爭者所謂的1%、所謂富人、財團,真的應該成為最直接的反抗對象嗎?

第二類抗爭者與其所展現之運動精神

第二類的抗爭者看到了現在的經濟困境,但是他們並不僅僅將思考停留於已問題重重的經濟體制,就像是他們被惡霸欺負了,但在反抗的同時,他們去想:「這個欺負我們的,他是被什麼環境所造就的?是不是我也有責任呢?」

於是他們繼續深入思考,並不僅僅停留、哀悼於勞動者的辛苦與受壓迫的困境;他們思考問題的原因、影響及後果,於是他們在抗議體制不公的同時,還自我反省,他們點出目前制度不敷使用的癥結在哪裡,然後嘗試思考新的體制,在這類抗爭者眼裡:1%代表的是目前仍在硬撐的、正在拖著我們走向毀滅的舊體制,而99%代表的,是能讓人類走出活路的、有許多可能性的新思維。

兩類抗爭者所展現運動精神之比較

若要簡單比較這兩種抗爭者的不同,我們可以說:前者是嘗試在純粹的修補舊體制,想看到舊體制能像以往一般繼續運作,帶領我們找到美好的生活。對於這類抗爭者,除了對於其目前的處境抱以同情之外,也為其受舊體制之荼毒感到痛心,他們相信,只要舊體制被修補,他們只要努力,是能繼續受惠於舊體制的;而後者,是要徹底的破壞舊體制早已不敷使用的部分,並且朝著提出各種新思維這個目標前進,在舊體制中加入新元素,使其作為一個新體制而重生,他們認為現在的舊體制已經不適合現在的時空,更不適合人類在體制內作任何的付出,因為努力與辛苦在舊體制內並不會得到等價的回報。

兩類抗爭者對「佔領」運動本身所產生的影響

如果「佔領」運動的內容正如第一類抗爭者所欲求的,那麼它的確應該,也可以如以往的社會運動般,有明確、主要的訴求,而各界也可以用傳統的眼光來看待「佔領」運動,且因其沒有傳統社會運動應有的主要訴求、有效率的組織,但卻具有世界性的規模,我們更理所當然的視之為一場宣洩不滿但卻莫名其妙的暴動。而台灣目前的情況顯示,主流媒體仍以傳統的眼光來看待「佔領台北」,但因其沒有發生太多情緒性的事件,因此在報導上多將此活動定調為一場「莫名其妙」的集會。

而第二類的抗爭者,是「佔領」運動之所以跳脫以往傳統社會運動巢臼的主因,這類抗爭者在「佔領」運動裡存在著一定的數量與影響力,故「佔領」運動始表現出「無主要的訴求」之特徵;以往社運所欲突顯的是較為單一的主題,而「佔領」活動因著第二類抗爭者以新思維思考整個體制的缺失,所以成為一種欲求「全盤性改革」的抗爭活動,證據就在於:越來越多的環保團體、抗暖化團體、勞工團體….等等相繼加入,因為他們都認為「佔領」運動視他們為其中的一份子;「佔領」運動因著其訴求的不明確與多元,而清楚的表明了他們所要思考的,是整個社會體制的改變,並且在意義上結合了眾多前人所提出來的、被現行主流經濟體制所忽略的各種問題。

「佔領」運動展現的兩種運動精神在實踐上的反思

由世界大多數媒體普遍認為「佔領」運動無「明確訴求」,即可看出在「佔領」運動裡,第二類抗爭者之運動精神是為「佔領」運動內容的主流;我認為可以將此運動視為一「將理論性概念直接具體化」的活動,正因為其直接且不加修飾,在10月15號的街頭運動中,「佔領」活動的確成功達成了其「去中心化」的目標,但相較於以往的社會運動,也可以發現「佔領」活動因其無主要訴求,而大大缺乏了抗爭力道,且雖然一直以來,媒體對「佔領」運動的定義並不是運動參與者本身所能左右,但「佔領」運動所具有的無「明確訴求」的特徵,卻更有利於媒體扭曲事實、不當解讀。

再來,「佔領」運動無「組織」的特徵,往往使之不易於控制運動進程、應變各種情況,於是在有較多參與者的活動發生點,往往發生各種個人的情緒性表現或引發暴力衝突,而這些事件往往造成令一般群眾反感或者模糊焦點的後果;由此我們必須思考「佔領」運動的實踐方式要怎麼達到有效傳達運動理念的目標。

「去中心化」能有很多種解釋,譬如說最為明顯的「對集權與中心」的反對,或者具多個中心、多元社群、流動特質、去階級等等,但最為重要的是「去中心化」精神要能實現,必先承認在整體之內同時有多個核心、多種價值、多種聲音與意見並存,而能促成這種情況發生的關鍵在於不斷的「互動與溝通」,因此形式上的「離散」並不必然是達成「去中心化」的絕對過程、形式上的「集中」也不必然代表一種極權的表現,若是沒有良好的互動與溝通,就算在形式上多麼「離散」,也不過是促發更多「極權體制」出現罷了。

因此我認為在「佔領」運動的實踐上,不需拘泥於形式上,重要的是運動本身的精神所在。「佔領台北」在發生後,首先在FB活動專頁上,支持者開始認真思考「開放管理者給所有有意願者擔任」的這種制度所造成的各種問題;再來活動發生之後,隨之衍生更多的相關活動社群,例如:佔領台北之組織分工小組、OccupyTaipei金融體系與銀行制度改變、反佔領台北等討論社群;最後其還引發了許多團體的關注與詢問;這些因活動本身而衍生的種種社群與現象,不管其立場如何,其值得關注的地方在於:「佔領台北」的確在相當程度上引發了各界的思考與討論。「佔領」運動必須繼續帶領大家持續思考,而要在舊有的社會體制下有效的宣傳新思維,我們仍然需要借鏡於以往各種社會運動的操作模式。

借鏡於以往的社會運動操作模式,並不代表站在舊有平台上妄想有新的思考,其除了能使運動本身更有效率的將訊息傳達給社會各界外,也能有效的避免或處理各種突發的「情緒性抗爭表現」或「暴力衝突」;一種組織化、秩序與規範可以是極權利器、腐敗根源,也可以型塑一個開放、自由、高水準的社群,端看於參與者如何拿捏與規劃。

回應

訴求的模糊性擴大了佔領華爾街的群眾基礎,也促成了全球串連的可能,如果一開始的訴求很明確,反而會將低這次運動的能見度與潛在政治能量。

佔領華爾街在揭竿起義之後,相繼吸引組織較為成熟的工會系統加入,甚至是民主黨的有心挪用,但卻至今能避免被窄化為持特定政治立場的團體,靠的就是它語焉不詳的運動語言。當然隨人詮釋的結果,就是媒體對它的褒貶不一,但也同時豐富了運動的語言本身,所以它其實是做了一個球給媒體,讓媒體或學者專家在運動的現實指涉上,各自填充了自己的想像。也就是說,它不用自己生出一堆運動目標和訴求,自然會有許多好奇的媒體、學者幫他生產論述及分析運動目的為何。

至於對美國政府來說,華爾街的運動規模本身和社會輿論對它的關注與討論,就已經自然是莫大的一股政治壓力了,加上訴求的多元,讓人搞不清楚這群人想要到什麼,使得它不能被政府給輕易敷衍掉,也才能持續至今還沒被輕易打發。其持續施加的政治壓力,讓政府焦慮之餘,卻也無可奈何。

雖然無法預計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但我相信這場運動的持久性和影響力將會跌破許多人的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