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實習生國度」

2012/02/27
英國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

「你實習過了嗎?」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每個畢業前的大學生,都會被問上這麼一句?

以台灣為例,越來越多的大學科系,都有着強制性的實習課程。從傳統應用學科如醫學、護理、新聞、社工、敎師等,到新興科系如餐飮、旅館、美容、文化創意等,要畢業幾乎都得面臨短則一、兩個月,長則數年的實習要求。不少學校還把開辦實習課宣傳為「德政」,聲稱這樣可以讓學生體會到職場狀況,及早與職場接軌。

規模擴張、條件惡化的實習課程

實習作為學習實作的一種敎學方式,本來問題不大。但這個實習課程要求,卻有着擴張、延長、無薪化、去技術化的傾向。在台灣,近來有些原本有薪的實習,被改為無薪(如敎師)。有些原本沒有實習課的科系,被要求強制實習(如部分學校的資訊管理系、企業管理系、公共行政系)。實習期間有延長的傾向(如科技大學的「產學專班」幾乎全時實習二至四年)。越來越多工作本來得正常聘人,現在開始改用實習生(如餐飮業、媒體業)。實習的工作內容卻日益失去專業性、技術性,只是被利用來取代基層的勞動力。

這樣的趨勢,在港、澳似乎也有着類似的狀況。政府總是宣稱,擴大「實習」(包括實習課程與畢業後實習)是解決「靑年失業」、「畢業生素質不佳」、「敎學與職場需要脫節」等問題的萬靈丹。然而,我們看到這幾年來,儘管有實習經驗的職場新鮮人越來越多,靑年失業率卻未見改善,畢業起薪甚至持續探底。種種趨勢開始讓人思索,究竟這不斷擴張的「無薪實習」趨勢,為何而來?對誰有利?

有人說,實習的重點本來就在「學習」,而不應該看中有無薪資、勞動條件等問題。這種「先吃苦、學經驗、後享福」的意識,也的確是多數人接收的訊息。然而,當前趨勢為何是「苦要越吃越多,福卻未必能享」?

或許要回到當前工作的環境來理解。去年Ross Perlin出版了一本書,名為《實習共和國》(Intern Nation: How to Earn Nothing and Learn Little in the Brave New Economy),震驚各界。他指出,美國所有企業每年使用的無薪實習生高達五十萬名,為企業省下了二十億美元!而如今,有多達75%的美國大學畢業生會有實習經驗,其中有50%竟然是無薪工。甚至,「付錢實習」(pay to work)都已出現。在這樣的浪潮下,靑年為了工作,眞的只能吃苦當吃補。

在西歐,大學畢業生要經歷多個無薪實習經驗,才有機會找到一份工作,已非新聞。在中國,鴻海富士康工厰持續內遷河南、四川,為的就是透過當地職校取得數十萬名廉價的學生勞動力。而對於香港、澳門、台灣……這一切只是剛剛起步而已。近來除了正式實習課程的增加外,還有「自願實習」的出現,以學生大使、駐校代表、暑期實習生、實習儲備幹部……之名擴張;台灣政府於二○○九年推出的「大專畢業生至企業實習計劃」(俗稱「22K計劃」),更是影響深遠;香港當時為了拯救靑年失業率,也提出了類似的方案,被批評為壓垮靑年薪資的頭號兇手。

壓低薪資的惡性循環,怎麼辦?

有人或許會問:如果實習眞的那麼壞、那麼剝削年輕人,怎麼大家還要搶着做?不喜歡,就不要做,不就好了嗎?

但現實並非如此簡單。「實習」不只是一個單獨的議題,而和整個靑年勞動的惡化變遷趨勢息息相關。甚至,儘管你未必有實習過,你也將受到其影響。試問:當企業有源源不絕的無薪或低薪實習生可用,你要如何期待企業會不利用這群人力、而花較高的成本直接聘僱你呢?而當正式工作機會因此減少,靑年失業率上升的時刻,也將有更多靑年被迫要來接受實習工作,否則永遠沒有就業機會。這是一個對資方有利、不斷蠶食勞方的惡性循環。

對於實習生、或其背後廣大的靑年勞動者來說,其實是處在一種困局當中。站在個人的角度,不少人也知道,這樣的實習其實是給僱主當廉價勞工使用,沒有拿到應得的薪水。但為了要在履歷上添加一份經歷,換取未來正式受僱的機會,也只能硬着頭皮接受各種不合理的條件。而這樣「賤賣勞力」的動作,也將會連帶牽動其他靑年勞工。今天有個人願意無薪實習,明天就有更多人得要接受;因為,到了後天如果你再不接受,也就找不到正式受僱的機會了。這種狀況並不特殊,實際上,它就是資本主義下勞動力成為一種原子化的商品,相互競爭使得工人階級的薪資條件集體下降到「僅能維生」的一種基本現象。

對於個人在結構下被迫選擇接受實習,這樣的個人本身不是我們譴責的對象。相對地,問題在於,各個實習生、廉價販賣勞力的靑年勞動者,怎麼看到這種環境是對集體不利的狀況呢?怎麼在被迫接受實習的過程中,看穿實習總體上來說是一件對資方有力、對勞方不利的事情呢?

集體行動下的意識覺醒

更深入地,為了改變這種惡性競爭的狀況,我們需要更了解實習生的「意識」問題。換句話說,實習生的「甘願實習」,是如何被打造出來的?

這些問題包括:實習生怎麼看待上述處境惡化的狀況?對於「實習是學習,所以沒拿薪水是應該的」的論述感受如何?是迫於無奈接受,還是也樂於接受?如何看待勞動法上「實習工也是勞工」,應有「同工同酬」、「最低工資」等各種勞動保障,在現實中卻紛紛落空?並且,甚至進一步思索:從「只能接受」、「個人有學到東西就好」、「先吃點苦無妨」的觀念,如何可能邁向「集體勞動權利」、「認清剝削體制」的意識?能採取什麼具體動作改變它?

並且,根據歷史的經驗,這樣的「意識覺醒」,除了有賴於批判論述的介入之外,也還需要集體行動的經驗。一個個的實習生單獨生活着,當然只能思考到很片面的個人前途,蒙着雙眼接受體制的剝削,甚至要欺騙自身「這一切都是合理」來讓自己好走下去。然而,倘若實習生能開創機會,例如成立工會、透過學校班級對勞動事務進行討論、開立網路討論群組等,集體來思索:我們究竟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中?這種越來越擴張的實習體制、持續壓低薪資的就業環境,究竟是對誰有利、對誰有害?我們生活中的種種困頓、焦躁、不安,和此環境又有什麼樣的關係?

又或許,就從一個最基本的問題開始:推算一下,如果你參與「實習」的時間改為「正式聘僱」、且落實「同工同酬」,你應該獲得多少工資?

我們相信,在批判的認識過程中,受壓迫的靑年勞動者們,終能在「賤賣勞力」之外,走出一條可能不一樣的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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