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的新聞,總是一波又一波地轟炸著人們。研議調漲學費、部分大學恐將倒閉、擴張產學合作、推動招收海外學生…一個個的議題,往往已讓關心高教的師生們難以確定未來究竟會朝向何方。然而,教育部近來推動的一個計劃,卻有著比這些議題來個更為關鍵、更為根本的影響,它的名字叫「國立大學自主治理計畫」,實在值得所有關心高教發展的人們仔細審視。
這個計畫的核心內容,是要在目前的國立大學中,設置一個「自主治理委員會」,由這個委員會取得最高權力,從校長聘任、學雜費、大學總量、系所設立、校務評鑑、校務發展之預算、彈性薪資、財產變更等…,都可由其決定。委員會的成員則打算多半越過「校內師生職工」,由教育部或校方高層委派「專業人士」,來代校內群體指點方針。
成功大學成了灘頭堡 自主治理實為公司化
醞釀這計畫已久的教育部高教司,已經選定成功大學與金門大學作為「試點」。目前金門大學已確定接受此變動,台灣綜合性的國立大學屈指可數,教育部若在利誘與操作下把成大「結構重整」,把它當作「標竿」,下一步要其他國立大學接受這套模式,的確就容易多了。如果說,高等教育的變遷總是有關鍵的政策點,這必然可說是個「灘頭堡」了。
只是打贏仗的,會是教育部,還是堅持反對的學生與人民呢?
還記得,今年七月我在台灣,和「大學學生權利調查評鑑小組」的學生們一同到教育部外,抗議學生權利未獲保障,要教育部介入各校違法侵犯人權的狀況。當時和教育部門口的一位官員講話,他就是負責這個計畫的科長。講到這個政策,他和我們正經地說:「這可是影響台灣高教五十年發展的關鍵計畫阿!」顯然地,他認為他這樣「鬆綁大學」,就能夠養出「世界一流大學」,是在做功德一件呢。
但事情真是如此嗎?恐怕沒那麼簡單。 儘管教育部委託了諸多學者,把這計劃說得美輪美奐,有種種的好處,但任何的政策,其發展的緣由和未來方向,都要在「整個脈絡」中才能夠理解。 首先,所謂「國立大學自主治理計畫」,其實是「國立大學法人化(公司化)」的翻版。只是因為教育部從2000年來推動「法人化」時,遭來了諸多國立大學教授擔心「失去公務員身分保障」的質疑,始終窒礙難行;在立法院修大學法時也難以闖關成功,所以如今要換殼上市。 我們看到,官方保留國立大學的「公務機關」殼,但將「法人化」搭配的內容原封不動地套上,把原本預定要成立的「董事會」改名叫「自主治理委員會」,而其巨大的架空權限,包括了:自主議決學費調漲、系所增減、員額分配、各種重大決議…等等,依舊維持著。這再次說明了,這個政策是延續了「法人化」的實質內涵。教育部與委託的研究機構一再說「法人化」和「自主治理」不同,恐怕是用一部分的表象差異,來掩飾實質的「脈絡」為何,想使人見樹不見林罷了。 所謂國立大學「法人化」的根本問題在於,它是一個搭配著「新自由主義高教改革」,想要把原本的公立大學給「私有化」的改革,讓它一來更以私人經費維持,好讓國家減少教育經費支出(儘管這十多年來已對國立大學減少了20%-30%的政府補助);二來更為私人所掌控活動,好讓大學更能為企業服務。 但既然是「公立大學」,要怎麼「私有化」?於是,台灣官方想出了可以透過法律或政策修正,根本地改變「公立大學」法律性質的做法:把國立大學從過去「公務機關」(但仍受到憲法的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保障),改變為一個「法人團體」(有名義上的自由,卻沒有實質的保障),從此能夠自由地行使它在法律上的權利義務,一來對內可以日益自由地調漲學雜費,二來對外可以隨意和廠商掛勾利益。 而說到底,國家會想要大學這樣變遷,除非是要挽救自身的財政危機,並且要回應資本主義利潤率下降的狀況,替其無所不用其極地找出路。
委員會形同董事會 架空實務何來專業?
其實,這個議題也和所謂的「校園民主」很有關係。因為「自主治理」方案的核心,就是要在校務會議之上,成立一個「自主治理委員會」,然後由這個委員會來成為實質上的最高決策機構。委員會的成員如同私校的董事會,不需要是學校內的成員民主組成,而是由外界人士和少數的教職員生代表組成,完全架空原有的校務會議。
這樣赤裸裸地「架空」,怎能說服人? 於是,高教司甚至提出一種「校外人士沒有涉及特殊利益,所以才能公正地幫助大學發展」的論述,透過抹黑校內成員「自利」、「不專業」,硬要推動「自主治理」。這樣的論述,實質上是要抹煞所有1990年代以來校園民主改革的成果,包括了教授治校、學生部分代表參與會議、重大議案如調漲學雜費要經公聽、溝通程序等「形式民主改革…等,把它們說成都是「自利」、「不專業」的。 不知,那些當年高喊「大學自治」、「教授治校」、「校園民主」口號的師生們,要如何看待教育部這大開倒車的方案? 更誇張的是,高教司的說帖中,公然曲解大學法15條關於校務會議的權限,要把明定的「大學設校務會議,議決校務重大事項」,說成校務會議只是一個「審議」、「諮議」、不具備最高決策性的單位,而可以在現行大學法中,不修法地把「自主治理委員會」加進來,成為最高決策機構。護航至此,更顯露了教育部高教司的確把這當成「灘頭堡」來應戰的決心。 在此,要正本清源地說明:所謂的大學「法人化」和「自主治理」,一方面不但是向內瓦解掉過去的校園民主改革成果,二方面更是要讓國立大學成為「公司」一般,不再能享有政府穩定的公共經費支出,得要自行四處籌款、自給自足。 大學的功能在教學和研究,怎麼籌款?當然就是透過調漲學費,向結構下「為了找好工作,非念書不可」的學生族群開刀;另外再和廠商洽商,生產各種為其服務的研究。很明顯,在這樣經費不穩的情況下,大學絕對不會是「自主」的,學術絕對不會是「獨立」的。 結果是,國家機器和廠商都更能逼大學為其服務。要獨立自主?就等著倒閉、喝西北風了。
大學法人化影響鉅 成大迎新發聲抗議
我們當然不認為現有的校園決策結構是真的民主的,不論是因為師生依然高度不平等,或是校外的政府官僚或資產階級企業勢力,實際上有著高度的影響力…。
但這個「法人化」的變動,是要讓這個「不民主」的程度更徹底。更加朝向高教新自由主義改革,讓大學更加為資本主義與國家機器服務,變成「自由地一無所有的大學」。
怎麼辦?所幸,部分的學生和教師群體,開始意識到了這變革的嚴重性,採取行動要來反對抗議。一群以成大師生為主、包含其他學校的行動者所組成的「反大學法人化陣線」已經組成。她們在今年九月成大開學時,就在新生典禮上懸掛巨幅布條「歡迎加入『私立』成大」,並同時散發抗議文宣。 儘管他們表示,當時散發給新生的文宣,竟然許多直接被「教官」奪去!但他們仍繼續準備下一波的行動,要在種種場合,表達出這關鍵的反對聲音。 然而,從教育部勢在必行的態勢來看,要能夠有效反對,還需要更多的社會力量支持。 「反大學法人化陣線」也相當期望,有更多的各校師生加入這場行動,以各種方式,逼使教育部撤回這問題重重的方案。 處於台灣高等教育轉捩點的此刻,究竟會朝向何方?這個問題,就得由當前的官僚與行動者之間的角力來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