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博弈中】專題系列五
閩江口外，珍珠是什麼顏色？

責任主編：張心華

黃岐港位於中國福州市連江縣黃岐半島南側，港內停滿了插著中國國旗的各式漁船。（攝影：孫窮理）

7月的福州，高溫攝氏39.2度，溼熱的中午，人像是要被融在空氣裡。

康輝旅行社的「小三通旅遊」文宣。完全忽略就在他們家門口的馬祖。 2011金門各種旅客人次（資料來源：金門大學「金門觀光旅客消費及動向調查分析」，製表：孫窮理）

「馬祖應該是台灣3個離島（金門、澎湖）裡風景最漂亮的」福州信茂溫泉公寓，中國福建省康輝國際旅遊社在線旅遊中心總經理董山靜說著，「交通不是個問題，只要地方好，千山萬水人都會去…」。

話說很得滿，走出董山靜的辦公室，專做兩岸小三通旅遊的康輝櫃台上，堆著滿滿的宣傳單，打開一看。「福州直航，台灣、金門、澎湖小三通七日游」。

沒有馬祖，福州門戶閩江口外，他們的大門邊。

未受大陸旅客青睞的馬祖小三通

只要拿金門跟馬祖一比較，就會發現，一定有些什麼事情不對，依據金門縣政府委託金門大學所做的「金門觀光旅客消費及動向調查分析」，去年（2011）把「台灣到金門」、「大陸到金門」與「小三通中轉」與「外國旅客」的統計，合計起來超過163萬人次（如右表），受惠於小三通的題材，金門已經超過澎湖，成為離島旅客的第一位。

而馬祖呢？去年旅客，依據台灣造園景觀學會推估，大約9萬8千人次，與金門有10幾倍的差距。

在金門，大陸觀光客，大概是台灣觀光客的一半；而在馬祖，大陸觀光客與台灣觀光客的人數，不成比例；到金門是坐船、到馬祖也是坐船，也就是說，如果「機場」是影響馬祖觀光客人數的因素，那麼，這些坐船去的大陸觀光客也那麼少，這又該怎麼解釋？

「小三通純（不轉到台灣）到馬祖觀光的人數，高峰是在民國97年（2008）7千8百人，之後一路下滑，去年只有4千」不需要查資料，（台灣）連江縣政府觀光局大陸課課長劉德偉很清楚這些數字，4千這個數字，比較純到金門旅遊，不中轉到台灣的大陸觀光客4萬5千，也相差10倍以上，因為這些旅客不到台灣，「的確與機場沒有關係」劉德偉說。

馬祖機場的狀況不佳，會影響透過小三通中轉到台灣的旅客數，但是對於坐船單純到馬祖觀光的大陸觀光客，應該不會有所影響，但事實是，到馬祖觀光的大陸觀光客不但人數不多，而且還在逐年下降。（資料來源：台灣造園景觀學會）

未實現的黃岐航線

「福州和（金門對面的）廈門一樣，都是三百萬人的都市」，劉德偉說，不是福州人比廈門人少，「不過廈門自古就是一個通商都市，居民的性格比較外放，習慣與外界交流；而福州是福建省會，向來是一個防禦型的都市，比較內斂」，而更重要的是「金、廈之間航行的距離是19海浬，船開過去，就直接到廈門市；而與馬祖對航的馬尾，航行距離是32海浬，而馬尾雖說是福州的外港，但和福州之間的連繫也並不方便，到了馬尾，還要再花40分鐘才到得了福州」。

「解決的方式之一」劉德偉說，「就是開通馬祖和黃岐之間的對航」。

黃岐半島屬於中國福州市的連江縣，插入東海20公里，位於馬祖南、北竿島（見文末附圖）的東北方，「如果從（南竿）福澳港或者（北竿）白沙港過去，都不到10海浬，不過問題是目前路上交通比較不方便，從黃岐到福州要一個多小時，光是這條航線，馬祖這邊喊了快十年…」劉德偉說。

「最重要的是油耗，影響運輸的成本」，現在經營南、北竿之間交通船往來的南北航運公司董事長陳開壽說，「一個是32海浬，一個是9海浬，馬祖和馬尾間對航的船票價格一趟是1,300（台幣），但如果是馬祖和黃岐間，大概只需要500塊」，「再來是時間，到馬尾要一個小時40分鐘，到黃岐只要18到20分鐘，黃岐距離福州是比較遠，但是一樣的時間，你想待在海上，還是陸上？」，「航程短，變數也小，像現在雙馬對航還是常常有海象不好，船不能開的時候，黃岐航線沒有這個問題，大概除了颱風之外，都不會有影響」。

更重要的是，現在由於成本與客源的因素，雙馬之間的航線，只有一天一班對開，早上9點鐘，馬尾港出發，下午兩點，再從南竿福澳港開回去。「因為成本和航行穩定度的考量，只能用100噸以上的大船開，如果是到黃岐，可以用像我公司開南北竿的『吉順號』這種一百噸以下的小船開，航班增加，可以一天來回，這樣子就可以弄成一個『一日生活圈』，旅客數將會大幅增加」，可以增加多少呢？有心想要經營這個生意的陳開壽說，「價格降下來、往來又方便，人數可以增加10倍都不止，可以到20倍」。

10倍、20倍聽起來很多，不過這就差不多是可以一日來回的金廈航線單純到金門大陸旅客的數目。

大幹交通建設的黃岐半島

只要走一趟黃岐，就會發現，改變正在發生。

「大幹一百天，建成通港道」。

黃岐半島門戶的敖江口5公尺高的立牌，紅底黃字的十個大字，實在太過醒目，中國搞工程的「氣魄」，或者說「粗暴」讓人印象深刻；「連江通港大道」投資人民幣4億，2011年5月17日動工，工期15個月，差不多還剩一百天就要完工，從敖江口到埔口6.73公里，遇山炸山、遇水架橋，遇屋呢？當然就是拆屋，24米寬的道路截彎取直，直接切入半島的心臟地帶；另外一邊，黃岐到安凱，「連江縣X135」縣道改善工程，也是從2011年開始，一路炸山，預計18個月完工，也就是說，今年（2012）之內，從黃岐港接上「瀋海高速公路」，將要直驅福州市區。

黃岐半島是中國大陸距離馬祖最近的地方，從北竿的白沙港或者南竿的福澳港航行到黃岐港，距離不到10海浬，可以大幅縮減航行的成本、時間以及不確定因素，圖為從北竿的橋仔遙望黃岐，圖中前方的是高登島，後方海平面上就是黃岐半島；隨著「海西區」快速的建設，馬祖的未來是鑲嵌在閩東經濟圈，「由台入閩」而獲得發展，或者因為太多沿海對手的興起，而遭到邊緣化？在其中，馬祖人的主體性與所想要的發展又是什麼？（攝影：孫窮理） 黃岐半島上，養殖業發達，圖為安凱鄉養殖貝類的棚架與漁船。（攝影：孫窮理） 黃岐鎮上的建築新舊交雜，老建築物呈現閩東式建築的特色。（攝影：孫窮理） 全長5.04公里的「連江縣X135」縣道預計18個月完工，其中許多路段大量使用爆破的方式施工。（攝影：孫窮理） 「大幹一百天，建成通港道」，連江通港大道即將在3個月後完工，屆時黃岐半島通往瀋海高速公路的交通將大幅改善，從黃岐下船之後，可以直驅福州市區。（攝影：孫窮理）

黃岐半島的交通建設，當然不（只）是為了馬祖，它是福建省「海峽藍色經濟試驗區」的一部份，以福州與廈漳泉兩大都市圈為核心，發展環三都澳、閩江口、湄洲灣、泉州灣、廈門灣、東山灣6個海灣區域以及「平潭綜合實驗區」的開發，要發展海洋漁業、港口物流、濱海旅遊、船舶修造、海洋建築等五大產業，希望在2015年讓這些「海洋生產」總值將達到7,300億人民幣。這是中國「十二五規劃」中重點項目「海峽西岸經濟區（海西區）」發展的一部份；福建省沿海超過500平方公尺的島嶼有1,374座，其中比馬祖列島中最大的南竿（10.4平方公里）大的島嶼，就有11座（不包括中華民國統治的大小金門），其中最大的島嶼是比南竿大27倍、比金門大兩倍的平潭縣海壇島，被放進被稱為「一國兩制」實驗區的「平潭綜合實驗區」裡面，不斷以「共同開發」釋出誘因向台灣中央與地方政府招手。

也就是說，一方面，海西區的發展，可以很輕易地讓馬祖「由台入閩」，融入福建沿海的經濟體系裡；另一方面，諸多強大競爭對手的存在，馬祖也有被「邊緣化」的危機。在其中，又處處都會碰觸到兩岸關係的敏感神經。

問題談到這裡，我們再回看馬祖的發展，事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缺乏「商業化」觀光的誘因

「大陸遊客沒有辦法過來，還有一個原因，是辦證的程序太過複雜，不在福州設籍的人，必須回到原籍才能辦證、幾天之前提出申請，有一大堆程序要跑，這樣哪裡會有人想來？」馬祖在地、同時在台北和福州都設有分部，專門經營小三通旅遊的「八閩旅行社」總經理蕭欽國說，「類似這樣的問題，根本不可能透過地方政府去跟大陸方面協商，一定得透過海基、海協會去談」；對於中央政府的消極，陳開壽顯得有些氣憤，他認為縣政府說黃岐航線談了十年，都談不成，那是當然的，「這件事情應該是中央或者兩會來處理，不管是這邊的縣政府，或者對岸的鄉、市、省，層級都太低」，在地方，劉德偉說，縣政府只能夠過每年舉辦的旅遊「推介會」、座談等機會，向大陸方面表達需求。不過，看起來縣政府連對台灣的政府都說不太通了，何況要和對岸的地方或中央表達。

看起來，有機會也有隱憂，而馬祖人要的發展，又是怎樣的發展呢？

在福州的辦公室裡，董山靜邊注視著電腦螢幕邊說，「馬祖是個好地方，不過，大家是不是都準備好了呢？遊客到買特產的店去消費，一走進去，裡面燈光昏暗，老闆一副不大搭理客人的樣子，架上的商品沾了一層灰塵…」，她敲了幾個鍵盤，說道「你看，現在是7月上旬，但是一直要到8月22號之後，才有空房，房間光讓你們台灣人住都不夠了，問題可不只是交通吧」；「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劉德偉話說得直白，「福州有14個有資格承辦馬祖旅遊的旅行社，在跟他們座談的時候，他們反映馬祖沒有可以採購的點」，基本上，旅行社帶觀光團都是一站一站地買東西，從中間可以抽傭，但是「馬祖基本上都是均一價，沒有什麼旅遊業者可以抽傭的空間，可以把成本降低下來」；劉德偉說，像是金門，已經有完整的這種「商業化觀光」的動線，這在馬祖，起碼現在還不存在。

發展？不發展？什麼樣的發展？

但是，這到底是壞事還是好事呢？「也許就是因為有交通的這些問題，所以給了馬祖一個得天獨厚的環境」，到底要發展「商業化」的旅遊，或者繼續維持「島嶼的慢步調」呢？劉德偉說，「沒有辦法，我們政府也只能在中間儘量求取平衡」，軟硬體建設、心理素質的改變、政策的調整，這些都是為觀光發展所做的準備，但是要準備什麼？要準備到什麼地方？要回應哪一種觀光客的需求？馬祖是要發展，但是要發展成什麼樣子？博弈公投帶來的，不正是對「發展」看法的衝突嗎？一邊是對「不發展」的焦慮，另一邊則是 在「海西區」與「博弈」兩大未來因子影響下，又彷彿舉目將有山河之變，閩江口外的這一串珍珠，未來將散發出的光澤，又將會是哪一種顏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