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陳逸婷
希臘三黨執政聯盟,6月11日晚上,突然宣佈終止國營的希臘電視廣播公司(下稱ERT)旗下的公共電視、電台節目播送,並物色外間私人公司接手營運,即時解僱2600多名員工(包括記者、技術人員及行政人員等)。但被解僱的員工並沒有自動投降,像希臘民眾反抗由IMF、歐盟及歐洲央行「三頭馬車」(Troika)強制希臘實施緊縮政策的鬥爭一樣,發起一連串的抗爭行動,更富意義的是員工佔領及接管公司總部自行營運,繼續為希臘民眾提供公共廣播服務。
自ERT員工佔領廣播公司總部的鬥爭以來,由工會及其他左翼團體發起每晚在ERT總部外舉行聲援集會,集會有聲援團體發言及各種表演節目,參加人數動輒數千。
6月19日黃昏時份,ERT員工佔領鬥爭踏入第9天,我來到ERT總部,希望做些實地考察及訪問。到達現場,集會還沒開始,已有不同左翼團體擺設攤位,派發宣傳單張及售買它們的報紙和刊物。原本聯絡好希臘社會主義工人黨(下稱SEK,SEK為英國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s Party的姊妹團體)的一位朋友,現場給我介紹認識一些ERT員工及SEK的朋友做些訪問,但他因組織工作實在事忙,最後沒有來。
而在等候SEK朋友期間,把心一橫,倒不如直接進入ERT總部大樓,看看能否找些員工做訪問。我一進入大樓內的大廳,已經感覺一種工人當家作主的氣氛。四週貼滿海報及橫額,兩邊的閘口有負責的工人守著,查看進入大樓訪客的通行證及有關證件(員工有員工證便可以在閘機直接拍卡進入)。這時內心有些猶豫,但還是硬著頭皮到接待處向負責的女士直接道明來意。表明我是外地來的學生,希望接觸ERT的員工作些訪問。這位女士能說流利的英語,先登記我的護照資料,然後打電話請示有關負責的同事能否作出安排。結果令我喜出望外,她給我發了一張臨時通行證,叫我到外國新聞部的辦公室。
我到了外國新聞部辦公室,輾轉找到一位女記者做個簡短訪問。她叫瑪莉亞(Maria),34歲,大學主修新聞,從實習到畢業後便一直在ERT工作,至今已12年。她娓娓道來這場抗爭的始末及理據。
過去幾年,在緊縮政策下,政府已經開始提出要對ERT進行「改制」或架構重組。瑪莉亞想不到的是,去年(2012)國會大選後組成的三黨執政聯盟——新民主黨(New Democracy)、泛希臘社會運動黨(PASOK)及民主左派(DIMAR)——竟然可以這樣粗暴地突然關閉ERT,並遣散所有員工。由所屬新民主黨的總理薩馬拉斯(Antonis Samaras)提出的這個方案,沒有經過基本的民主機制討論(包括由國會討論及通過),便單方面強制實行,完全是反民主。ERT自1938年創立以來,只曾於二戰期間在納粹德國佔領下被關閉。
其次,政府聲稱因為ERT連年虧損,關閉ERT尋求外間私人公司接手,是逼不得已的做法。但瑪莉亞認為ERT作為公營機構,收入主要來自納稅人,當然不代表不需要改革令它變得更有效率,但是她反駁虧損的禍首是公司的董事局,他們每人月薪數千歐元(數十萬台幣)以上,但平時卻看不到他們有到公司工作。而且,機構上層的管理不善甚至有貪腐等問題,沒理由要由普通員工來買單。
第三,雖然ERT是代表政府的廣播機構,但節目能為民眾提供多元的選擇,包括電影、古典音樂、藝術及文化等方面。新聞節目雖無可避免會闡釋政府立場,但會採取平衡客觀報導原則,各黨派立場都會作介紹。日後若果由私人財團經營,製作的節目便純粹由商業原則掛帥,多會播放好萊塢的電影,觀眾的選擇少了。更糟糕是新聞節目會像現時私人財團擁有的媒體一樣,只宣傳某一政黨的政見,以及一面倒地推銷緊縮政策。
所以,捍衛ERT的抗爭,不是純粹要保障工人的就業權,還有公共廣播的空間及民眾的多元選擇。而且,自從佔領ERT的抗爭以來,希臘民眾普遍都是積極支持,畢竟ERT過去製作的一些節目,已成為希臘過去幾代人的集體回憶。另外,政府倘若可以隨時關閉公營服務及解僱員工,任何人他日也可能成為下一個被開刀的對象。
對於現時ERT的鬥爭,瑪莉亞坦言結果仍然難料。從佔領ERT總部首天起,政府已不斷恐嚇會出動警察武力清場。所以,有民眾自發到總部聲援及防止警察武力清場。現在,執政聯盟遇到員工堅強的鬥爭和民眾普遍抵制,內部亦開始出現分歧,泛希臘社會運動黨及民主左派表示不支持新民主黨這項政策。所以,政府又改口表示可能不會全部結束ERT,或會保留部份公共廣播和員工。另外,法庭亦裁決,政府即時關閉ERT、結束公共頻道是違憲,但瑪莉亞強調法庭的裁決並非表示ERT不能由私人財團經營。
簡括而言,政府在推行緊縮政策,越來越走向獨裁專制。同時,極右法西斯的金色黎明黨(Golden Dawn)的崛起,令瑪莉亞感到非常憂慮,這也反映社會危機嚴峻時刻,將矛頭指向外來移民及弱勢群體,總會獲得一些支持。希臘社會需要健康的變革力量。
當訪問結束,我到員工餐廳買飲料。整個員工餐廳座無虛設,煙霧瀰漫,這裡完全不設禁煙區(其實整棟大樓都是)。結果又認識到幾位員工,原來其中有些是已退休的節目製作部的前員工,她/他們每天特地前來為現職員工的鬥爭打氣。
晚上11點,回旅店的路上,腦海裡一直想著,姑不論ERT員工鬥爭的結果最終如何,但經過今夜的實地體驗,更堅信「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不是純粹的口號,民眾是可以從生活中實踐出來的,民眾尋求資本主義的另類出路不但是可能的也是可行的,工人階級的自我解放和管理生產同樣也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