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團協、調解到罷工
大眾銀行工會如何逼資方上談判桌?

2016/01/31
苦勞網記者

大眾銀行最大股東私募基金凱雷集團展開投資退場行動,去年(2015)8月由元大金控宣佈以總價逾新台幣565億元併購,然而大眾銀行工會不滿股東獲利出場,員工權利卻遭忽視,與資方展開超過五個月的談判鬥爭,並在今年1月9、10日通過罷工投票,逼使資方再上談判桌,終於達成書面協議,勞資雙方宣佈圓滿和解,工會宣布停止原訂在2月1日農曆年前的罷工行動。然而這場談判不只該回溯至五個月前,更要從大眾銀行的興衰起落、以及2011年5月開始的團協談判看起。

大眾銀行的最大股東凱雷集團獲利轉售出場,由元大金控宣佈百分百併購,超過二十年的招牌即將御下,然而工會在爭取員工保障時卻遭資方毀約,最終透過罷工投票手段才逼使資方出面回應訴求。(攝影:宋小海)

大眾面臨金融風暴虧損 引進私募基金

大眾商業銀行是由前高雄市議會議長陳田錨於1992年成立,為台灣中小型銀行之一,1999年在證交所掛牌上市,2001年大眾銀吸收合併大眾票券。然而大眾銀行面臨2005年「雙卡風暴」的卡債呆帳、2007年雷曼兄弟破產引發全球金融危機,營運體質嚴重受創,因而在2007年底引進私募基金凱雷與及另一美國私募股權基金Corsair Capital等資金,共取得37%股權,並由凱雷集團取代陳家主導大眾銀行運作。

在凱雷入主後,大眾銀行順利執行備抵呆帳特別提存,其後逾放比從4%降到2%以下,資本適足率也從8.6%增高到11%,大幅改善營運體質,2009年並買入高雄第二信用合作社以擴大分行數量,也採用提高活存利率等策略搶進資金。

凱雷獲利脫手 大眾資方無視團協

大眾銀行工會理事長黃怡仁認為,大眾銀行確實曾遇到經營瓶頸,如果當時凱雷資金沒進來,大眾銀行可能就被政府接管,而這幾年員工做出好業績,也是為了賣更好的價錢,讓凱雷賺錢再出場。

工會觀察在凱雷入主大眾銀行後,銀行高層經營團隊異動與出售風聲頻傳,因此早在2011年5月工會就正式要求資方展開團體協約實質協商,歷經多次調解,直到2014年2月才告完成,在27條條文內容包括「公司若發生合併、改組或轉讓時之員工權益事項,在依法向主管機關提出合併申請書前,應與工會協商完成。」

然而此番合併案消息傳出後,資方才片面表示提供全體員工「股權轉換基準日」後三年的工作權保障,完全無視過去團協中應在合併前與工會協商的約定,因此工會代表大會決議向工會會址所在的高雄市勞工局,提出勞資爭議調解申請,訴求包括自「合併基準日」開始「全面結算年資」並保障工作權三年。

勞資雙方在去年9月17日進行第一次調解破裂,勞方也預告若談判情勢不利,將蘊釀發起包圍大眾銀行台北總行的行動。「大股東錢都賺了,一毛錢不給員工,員工這口氣也吞不下去。」黃怡仁認為,許多員工認為都拼得這麼好為什麼要賣掉,而真要賣掉的話,大股東該給予員工應有補償,這次員工出來罷工投票就是因為不甘願。

資方提優離准駁權 工會有條件同意

大眾銀行勞資雙方在第一次調解不成後,仍持續數次磋商謀求共識,而在一次由勞動部勞動關係司司長王厚偉召集的會議上,資方突然要求要掌握優離方案的「准駁權」,雙方當天協商因認知落差過大再度無疾而終。

在9月29日第二次調解會的前日,工會幹部與資方再次協商,並要求優離「准駁權」需設下部份排除條件後才能同意。隔日上午雙方正式在高雄市勞工局進行調解,最後達成協議內容包括2015年底1次優離專案、合併基準日前30日法定可選擇留任與否,往後並保障三年,每年資方定期舉行一次優離,而雖然准駁權在於資方,但資方應書面敍明駁回理由並與工會協商,意即大眾銀行工會會員有五次選擇離開的機會。

當天調解會同時也簽訂了工會保護條款,包括工會幹部保護、承諾不成立資方主導的工會、續簽團協等項目。因此大眾銀行工會也終止原訂在10月2日包圍總行的行動。

兩銀行董事會毀約 爭議再啟

然而直到10月22日,大眾銀行與元大金控同日各自召開臨時董事會並通過合併契約中「股份轉換契約增補協議」,卻未遵循調解會結論,片面刪除合併基準日後定期每年一次舉辦優離;「資方應『書面』述明駁回理由」中的「書面」二字及「與工會協商」字句遭刪除;「工會保護條款」更是全數剔除。

全國金融業工會聯合總會秘書長韓仕賢回顧事件始末,指出調解方案成立後,勞資雙方本應依約辦理,然而方案中「10月份董事會通過並經相關主管機關核示後始正式生效」的但書,勞方原認為是形式上的程序,資方卻做為片面毀約的理由,也導致爭議往後延燒。

韓仕賢說,毀約事件也曝露出一直未出面的元大金控在背後施予壓力,與工會談判的大眾銀行高層也只能跟著唬弄員工。工會對這個結果要不是照單全收,就是要拉高抗爭強度,最後工會選擇後者,將矛頭指向元大金控。

大眾銀行工會及聲援工會團體將矛頭指向元大金控,在12月15日前往元大金控總部抗議。(圖片來源:大眾銀行工會)

工會矛頭轉向元大 

由於勞方判定是元大金控從中作梗,大眾銀行工會、全金聯、高雄產總、北市產總等工會團體約五百多人,在12月15日先至元大金控總部抗議,控訴元大金控毀約失信、打壓工會、欺騙金管會、勞動部等主管機關,隨後再到金管會向官員陳情。不過元大金控發言人陳修偉則對外表示,工會搞錯抗爭對象,希望大眾銀行董事會正視,這不是元大的問題。

韓仕賢說,勞方在行動之前就拜訪過金管會、勞動部官員,金管會主委曾銘宗即表示員工提出的權益內容並不過份,如果合併案破局會很可惜。另外依據《金融機構合併法》,勞動部可對合併案表示意見,因此勞方也希望勞動部官員表態合併案在勞資爭議解決前應暫緩審查。工會在12月15日向金管會公開陳情,就是訴求「立即停止審查合併案」,不過銀行局長詹庭禎則回應說,這個合併案也送到他的桌子,照審查流程最慢也僅須兩個月,希望勞資儘快去談。

12月17日,立委李應元召開有關合併案勞資協調會,找來勞方工會幹部、元大金控、大眾銀行高層、金管會、勞動部官員,然而元大金控態度仍然強硬,並認為給予的勞工權益已優於勞動法律規定。

韓仕賢分析,工會自知要再請託這些官員、立委協調,自身沒有實力也沒有用,因此在協調會後即密集籌劃罷工投票,而目標不只是五成過半,而要衝高投票率及贊成率。

大眾銀行員工人數約在2,800人左右,而工會在2008年成立,其創會會員數超過700人,而後維持在1,500人左右,然而在罷工投票前已累積成長至1,971人。大眾銀行工會理事長黃怡仁說,工會在成立之初即有「搭便車條款」,員工現在若要享有合併案團協福利,必須入會並補足過去應繳的會費等費用,「因為早就想到有這一天了,所以章程預設那些條件。」

勞資雙方另外也進行媒體戰,面對資方透過新聞媒體批評工會「獅子大開口」,工會也透過刊登廣告解釋員工訴求、爭奪話語權,而許多會員補繳的會費,也減輕工會行動的財務壓力。

大眾銀行工會去年底在報紙刊登廣告宣傳罷工投票。(圖片來源:大眾銀行工會)

罷工投票展現實力

工會為了避免資方打壓以提高投票率,除了不在分行設立投票站,而是租借一般民宅,各工會的會議室共八個點讓會員投票,時間還選擇在1月9日、10日週休二日,減少被資方刁難的機會。結果最後共有1,754位工會會員出席投票,投票率達88.99%;其中同意罷工1,653票、反對罷工僅91票、無效票10票,同意罷工比率達83.87%,工會取得罷工及設置糾察線的合法爭議權,並策劃選擇重要的分行及資訊部門,在農曆年前進行局部式重點式罷工。

罷工投票結果一出,金管會即要求大眾銀提出「營運不中斷計畫」。不過韓仕賢對此分析,從2005年台企銀罷工的經驗,當時資方雖找來合庫、台銀等同業行員支援,但因為各家銀行系統不一,為了避免疏失責任,支援者就是上班時間「坐一下」就走,反制罷工效果其實有限。

兩日馬拉松式協商

最後大眾銀行資方主動聯繫工會尋求協商,在1月25日下午2點在大眾銀行總部進行談判,直到晚上九點,除了初步確認資方放棄優離的「准駁權」,並加發留任一年獎金,而優存利率也從現行的一年5.5%可存24萬元,改為比照元大金控6.5%、48萬元方案,但仍有年資結算金及工會保護條款若干細節未討論,大眾銀行總經理蔡明修表示會再與元大金控磋商。

隔日上午,蔡明修即再聯繫工會幹部,表示前日談判內容沒有問題,希望在當日下午3點半協商,工會也調查有超過八成會員同意前日協商內容,因此繼續展開談判。勞資雙方會議在晚間約7點結束,確認工會保護條款內容,另外資方放棄優離准駁權,合併後元大銀行針對有工會會員身分的員工於「合併基準日」後第12個月、第24個月、第36個月保障期間內,共三次定期舉辦依大眾銀行團體協約結算年資之優離方案,元大銀行對前述優離方案申請同意予以照准。

經過超過11小時的勞資協商,元大金控及大眾銀行在1月27日下午3點各自再度召開臨時董事會,決議通過「股份轉換契約第二次增補修訂協議」,工會這次在收到兩家銀行董事會的決議文件傳真後,同日下午3點半舉行會員代表大會,通過協議並暫停罷工計畫。

「到最後還是要主管機關出來壓啦。」黃怡仁認為,因為罷工投票的高度投票率及贊成率,才讓主管機關重視此案,兩家銀行若不與工會談,合併案就可能不會過關,因此才又有談判契機,「不然我們這個禮拜已經準備全台25輛宣傳車,要向社會大眾宣告罷工。」

黃怡仁表示,最後的勞資協議版本與9月29日的調解內容其實差距不大,與公營銀行相比也算不上條件。工會最先要求「全面結算年資」,資方認為財務負擔過大,而工會後來也考慮多數會員希望繼續工作,因此改為三階段選擇優離結算年資,讓資方可逐年分攤,已經有所讓步,未料兩家銀行在10月董事會毀約,才讓工會走上街頭抗爭。

對於最後結果,黃怡仁認為「不滿意但可以接受」,也期望銀行合併立法更為週延。此次協商讓全被資方刪除的工會保護條款得以恢復,也有若干妥協,包括未來元大金控與工會並非直接續約,而是「以誠信原則繼續協商」。元大金控也可能在合併日之前,透過主導成立資方工會來消滅現在的大眾銀行工會,雖然條款也維持「遇有勞資爭議,可直接交付仲裁」的條文,讓勞方在爭議時較有保障,但仍擔心資方還是有其他招術,「後續恐怕還有的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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