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法務部長羅瑩雪在任期九局下半與立委的捉對廝殺仍持續上演,過程中意外牽扯出關於「性別」的諸多攻擊或調侃言論,並引發「拉肩帶」這個許多人中小學時期的共同回憶再度浮上檯面並被高度問題化。主流的性別視角,對應到近年的性騷擾、性侵害防治論述,均把「拉肩帶」看成是一種校園霸凌與(性)騷擾行為,隱含著對女性的壓迫與貶抑,本文卻提出「拉肩帶」可能存在著更複雜的意義與不同經驗的可能性。這些不同版本的故事,顯示了人際關係間的動態與複雜性,往往難以被化約為單一的權力壓迫關係,但是在防治性騷擾、性侵害的法制化過程裡,卻總是被還原成僵固的「加害」與「被害」關係,從而,起因是要挑戰性別結構問題的「性別論述」,反而成了致使結構穩固不破的牢靠基石。
拉肩帶是一種幼稚無聊男宰制女性身體的具體形式之一,性別宰制的文化從肩帶的細微之處,隨著年齡增長宰制的欲望與形式也漲大,這樣的性別文化形成了強暴犯自覺玩弄、控制女人的身體是沒甚麼大不了的事情。
上述這種談法,把拉肩帶視為霸凌與騷擾,而女生被拉肩帶之後,似乎也沒有除了破口大罵、尷尬、臉紅(其實臉紅的意義也多的是,不見得臉紅就是不高興)以外的可能。
如果我們不否認彼此的生活經驗,我也可以提供另一個拉肩帶的其他敘事,就在一個女生被拉肩帶後,轉頭很大力地打了那男的一巴掌,大家愣住之後再也沒人敢這麼做,但她有因此不受歡迎嗎?其實沒有,只是再也沒人敢這麼做;另一個例子是網路上看到的,一個女網友說她被拉肩帶後,找了一群同伴把男生圍起來,以脫褲子做為拉肩帶的報復手段。如果把被拉肩帶的女人只當成(性騷擾的)受害者,說男人不可以這樣,這樣的故事有辦法培力女人反擊嗎?有辦法讓女人不用等著欺負你的男人改變,就不再被拉肩帶嗎?其實女人自己就可以(組織)行動,給男人好看!
還有一個拉肩帶的故事是,覺得被拉肩帶沒甚麼,甚至你也可以來拉我的肩帶,被拉肩帶的女生是受歡迎的意思;這個邏輯跟畢恆達在研究阿魯巴的論文1中談過的一個弔詭狀況有些相似:在中學校園的阿魯巴遊戲裡,經常「被阿」的是受歡迎的人,而阿魯巴的參與者也並非只有五個人,不是只有「被阿者」與「拉著被阿者四肢的五個人」參與在遊戲當中,旁觀者在遊戲中其實佔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負責喧嘩、炒熱氣氛並且得要小心翼翼的注意整個遊戲的情勢,因為當被抓著的那個人的遊戲結束,另一輪的阿魯巴隨時會重新開始抓人,現宰的旁觀者,以及拉著「被阿者」的那五個人,在下一秒都很可能變成遊戲中的「被阿者」。
在這裡,我們看到阿魯巴非但不是故意要傷害「被阿者」(雖然傷害偶爾會意外地發生),反而是形塑情誼的方式。這其中有個很弔詭的地方,阿魯巴這個遊戲在進行時,從來沒「被阿」過的人反而可能是這個群體中的邊緣人士,因為沒人想跟你玩、根本沒人在玩遊戲的時候想到你!像這樣的邊緣人士,會不會一心想著要怎麼樣才能參與這個「被阿」的過程、參與這個被「霸凌」的樂趣呢?其實,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就處於這個期待著「被阿」的位置,相對於有人說他因為奇特而被抓住,太困擾、太受傷,我則是從期待被抓住到終於被抓住,感到太雀躍、太爽了。
阿魯巴在過去被視為霸凌,近期則開始被建構為性騷擾,校園如臨大敵地下令禁止,但禁止哪會有效呢?逾越禁令產生的愉悅感也是形塑遊戲樂趣的來源之一。
在這裡的問題是,參與阿魯巴跟拉肩帶的行為人,被視為一個犯罪者,一個霸凌者、性騷擾者、甚至未來的強暴犯的預備軍;然而行為人本身其實很可能完全沒有傷害相對人的意思(為了某些讀者,要趕快用「行為人」跟「相對人」的說法,顯示我有性騷擾性侵害法制觀念)。有一種解釋方式是,行為人本身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對相對人造成了傷害;還有另一種方式是說,這個性別壓迫結構展現的幽微形式導致了文化養成,並不是針對個人,而是批評文化與構成此種文化的社會風氣。
但若從畢恆達對阿魯巴的研究以及我自己的經驗來看,阿魯巴的意義很可能可以脫離霸凌以及(性)騷擾,而是示好、是友誼,透過這個過程,「被阿」的人也有機會跟其他人建立情誼,在遊戲中受到培力。那麼,只用一種敘事模式來談阿魯巴,把阿魯巴單單視為是霸凌跟傷害,就沒有能力處理像我這種因此受到培力,才開始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孩子的問題。我的意思是,阿魯巴的意義不是只有一種,拉肩帶也是;但是在這其中,受害者的悲情敘事被搬上檯面並凌駕於其他敘事之上,讓可能有的其他意義也隨之消失,使得人們對於這些事件的反應變得單一化,比如我們可能再也不會鼓勵女生把那個可惡的拉肩帶者圍起來脫褲子、我們也不會再聽到有人期待著被喜歡的人拉肩帶,然後就可以臉紅紅又歡爽的追著他罵、我們也不會有靠著阿魯巴跟朋友成為朋友的機會,因為這一切都是霸凌、都是性騷擾!
另外一個問題是,拉肩帶到嚴重的性暴力行徑之間,究竟是怎樣產生連結的?是怎樣被視為同樣的「性」傷害?這之間的連結往往不需要多加解釋,一句受傷就足夠滑過仔細論證的要求;而解構對於把「性」特別化的受害邏輯時,是不在乎有人被傷害嗎?其實並不是這樣,如果重複地援引社會對於「性」的特殊化視野,無助於解決這樣的傷害,反倒深化了此類關於「性」的傷害感受。如果有一些問題,可以不把性視為這個傷害中的主要構成因素,那麼對於性受傷的感受可能就會降低或消失。這個性受傷的文化,當然也有性別邏輯在其中,最簡單的就是多數男人相較女人而言,因輕微性騷擾的受傷感受較低甚至根本不受傷,比如黃色笑話、觸摸、不受歡迎的性畫面等等。女人為什麼對於這些性的議題特別容易受傷呢?我主張面對的方式是,女人不要怕面對「性」,要練習怎麼面對這些「性」的問題,這並不是一個空談的高空砲,有些年長的阿婆對於黃色笑話、露鳥的輕鬆自在,就是女人可以仿效的,我們面對它、處理它,可能無法消滅它,但可以掌握不再因此受傷的身心,找到除了受傷、受害然後等著第三方或者權威高位者來拯救妳的方法,可能會比現在更有能力去反抗想要讓妳受傷的人以及背後的結構。
- 1. 參見畢恆達、黃海濤(2009)〈阿魯巴與“High”文化:探討一種男性青少年遊戲中的同儕文化〉。社會性別研究國際學術會議,上海復旦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