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鏗吟:同婚與種族】超越「平等」的未來

2016/05/26
愛滋治療行動組織美國及全球健康政策部主任

翻譯/陳思瑀;何春蕤/校訂

本文翻譯自The Scholar & Feminist Online,原文標題為"Afterword: A Future Beyond Equality"。

現在許多人把「專注立法和政策改革」、「只搞單一議題」當作是通往酷兒解放的唯一道路,認為同志運動就是追求公民平權而不是追求徹底解放。我們覺得亟需指出這樣的策略有其侷限,因為對我們而言,平權的框架反而造成最邊緣的酷兒族群更容易遭受各種形式的國家暴力和人際暴力——特別當種族、階級、性別認同、失能、移民、罪犯身分構成了他們體驗本身酷異性的主要方式(這裡說的體驗形式當然不是同志狂歡趴、同志壘球隊這種友情的聚合)。邊緣酷兒和社群有著長久的抗爭史,然而種族位居邊緣的個人其酷兒經驗就有可能引來暴力、愛滋、入監、警察暴力、無家可歸、甚至謀殺。

難道沒法達成比平權更高的目標嗎?

不管你怎麼看目前的主流平權運動,它本來排出的目標都已經達成了,真是謝天謝地,主流LGBT運動專注的大部分政策議題都通過了。2009年美國通過了《仇恨犯罪防制法》(Matthew Shepard and James Byrd, Jr.),在聯邦仇恨犯罪法裡將性傾向和性別身分列入適用範圍,FBI也開始追蹤這類型的犯罪行為。2011年美國軍隊中實行了18年的「不問不說」(Don't ask, don't tell)政策終止,正式讓男女同性戀能夠公開以出櫃的身分服役。2011年美國國會引入《尊重婚姻法》,得到兩黨部份支持,未來將廢止1996年通過的《捍衛婚姻法》,也就是說,聯邦法律在近期的未來將承認同性婚姻、同性民事結合、同性伴侶關係。2012年,《反就業歧視法》也進入了國會,可惜在委員會裡止步。2015年美國最高法院甚至判決美國憲法保障同性婚姻權利。

另外,歐巴馬團隊主導的聯邦政府也做了一些行政與政策上的修訂,讓LGBT族群得到了醫療補助和急病探視權,跨性族群也可以更改護照上的性別。有些學者說,就像當年杜魯門總統必須先消除軍隊裡的種族隔離來為後來徹底廢止種族隔離鋪路,現在這些措施也是在消除未來阻礙聯邦法律承認伴侶權益的各種障礙。

種種跡象顯示改革之風已經轉向,越來越有利於法律對LGBT族群的認可。但是關鍵問題依然存在:那我們這些人怎麼辦?接下來運動要做什麼?

大多數推動同志平權的全國組織或地方組織很明顯都在努力思考:贏了婚姻平權之後要幹啥?大家已經開始規劃不同的思考或策略,但在我們能想出更激進的運動方針之前,還得先對抗眼前運動圈裡令人憂心的某些趨勢。

由於全球經濟危機,非營利組織從各種基金會獲得的資金已經減少。不過早在這次衰退之前,LGBT議題的主要贊助者就很少支持那些專注種族正義和經濟正義議題的草根酷兒/跨性別組織,現在的經濟衰退只是讓募款更難而已。非營利組織要是不聚焦於企業想看到的「可衡量的目標與成果」,就很容易失去原有的資助或是根本找不到任何資助。

有趣的是,我個人確實看到只有草根組織被說成沒有執行力或影響力、無法達成運動目標或完成計畫。許多平權團體也往往達不到申請計畫時填寫的工作目標,然而因為這些團體的市場行銷和公關能力,他們和基金會的主管人員常常形成長期的私交,從而得以一次就獲得好幾年高達百萬數十萬的捐助。以婚姻平權為例,資金充裕的LGBT平權團體在美國好幾個州的選戰中接連慘敗,最終導致比過去更糟的(特別與同性婚姻相關的)法律獲得通過,雖然明顯無力實現他們想推的政策,這些組織卻仍然繼續獲得LGBT基金會的資助。相較之下,有色人種主導的小規模酷兒組織即使已經達成相當程度的影響力、或者工作成果被同領域內的同儕敬重,卻常常必須面對基金會官員的責怪,或者因為無法滿足繳交成果的每一細節而被刪減預算。

所以說,儘管經濟蕭條形成威脅,許多基金會的永續能力及其意識形態還是讓它們繼續疏遠草根工作。就像1990年代晚期白人男同志愛滋死亡率逐漸降低時,富裕的白人男同志贊助者就不再資助HIV/AIDS防治工作一樣,我擔心一旦婚姻平權獲得成功,也會出現類似的資金減縮。

婚姻平權進一步暴露出許多LGBT贊助者和組織的原有政治傾向。2011年紐約州能通過同性婚姻法案,是因為富裕的避險基金管理人和茶黨支持者募款支持4位共和黨州議員競選成功才贏得法案通過。我在Alternet.com寫的一篇文章中提到:

這些捐錢支持LGBT平權組織的男同志贊助者,只在同性婚姻議題上才有進步性,他們其實不會支持我們所認同的大部分左翼價值(包括全民健保、集體協商、公共教育、廢除大規模監禁、維護生殖正義等等)。1

根據 Albany Times Union 2011年9月的報導,紐約市長彭博即將在10月13日為這些支持婚姻平權的共和黨議員舉辦募款活動,活動主辦人還包括Tim Gill(吉爾基金會的創始人,是LGBT贊助單位)、Paul E. Singer(保守的曼哈頓機構理事長),其他主辦單位也包括了「紐約婚姻平權聯盟」、「吉爾行動基金會」、以及「人權戰線」的代表2,這更進一步證實了我的觀察。

這顯示LGBT平權運動在政治上已經確定右轉,而LGBT組織、共和黨議員、右翼智庫、和資助者之間已形成新的同盟關係。而對那些比較進步、激進的LGBT組織而言,未來的資金援助已有潛在危機。

種種跡象都讓我認為,LGBT平權運動現在已經被保守政治框架吸納,未來將使「同志權益」在美國國內和國際上被用來遺忘種族正義的問題。猶太女同志激進作家莎拉‧舒蔓就曾用同樣的分析邏輯來指出,以色列也是用同志人權來掩蓋以色列應該為巴勒斯坦人處境負責的事實。3

只要西方自由民主政體被容許將「同志人權」當作試金石來檢驗21世紀新民主國家是否夠格,我們就可能會對奈及利亞的「反同」法律義憤填膺,而對殼牌石油公司在奈及利亞國境內對當地人所施行的暴力和經濟剝削無動於衷;我們可能被蓬勃的國際同志旅遊業吸引,造訪號稱「同志友善」(同時也是「後種族時代天堂」)的巴西里約熱內盧,卻視而不見2014年世界盃與2016年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籌備期間,巴西政府對里約貧民窟黑人所行使的大規模警察暴力和近乎種族屠殺的粗暴搬遷手段。難怪美國境外(特別是非洲撒哈拉以南的地區)人民會怨忿西方國家及非政府組織一面說非洲不夠「同志友善」而威脅撤走資金,同時卻對(源自西方的企業和福音教派)在非洲進行各種形式的暴力與剝削充耳不聞4

2011年11月肯亞一幅發表在當地《星報》(The Star)上的政治諷刺畫描繪了一個非洲人,長褲已被褪到腳踝下,身後站著一個白人,盛氣凌人的要求非洲人:「想要我的錢就把屁股撅起來!」白人另一手拿的報紙頭條寫著:「英國規定尊重同志人權才能得到資助」5

英國首相卡麥隆威脅不再提供金援給迫害同志的國家,非洲國家的憤怒爆發。「他們要維護處決同志的權利,這個掌握非洲國家經濟命脈的西方國家憑什麼認為可以決定自己的錢要往哪去?」肯亞《星報》在頭條刊出上面的漫畫來諷刺同志人群和國際要求同志人權的壓力。

贏得婚姻平權之後顯然還有許多工作要做,而且大部分其實都應該優先於同志婚姻。或許我們沒法找到資金來做這些願景,但我們必須繼續提出酷兒分析來抵抗蹂躪我們的種族暴力。我們必須持續追尋一個超越平等的未來。

責任主編: 

Kenyon Farrow

前紐約「追求酷兒經濟正義組織」(Queers for Economic Justice, QEJ)執行長,現任愛滋治療行動組織美國及全球健康政策部主任。曾獲同性戀雜誌《出櫃》(Out)選為2008年「100位出櫃名人」之一,也是同性戀雜誌《提倡》(Advocate)2010年美國「40位未滿40歲的LGBT領袖」之一,並被「黑人娛樂電視台」(Black Entertainment Television)選為2011年「現代黑人歷史英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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