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博弈中】專題系列四
有些事情　慢，才會快

責任主編：張心華

七月又到了，燠熱的午後，涼風掃過鏡澳清澈通透的海面，掃過靜靜地伏在灣裡的龜島，掃過山坡上的村落。依山而建，百餘棟清一色方正的花崗岩閩東「一顆印」古式建築，小巴士、休旅車、小客車、機車來來往往，帶來遊客，他們或者匆匆往來，對著古厝、海景猛按快門，或者忙著搬動行李、安頓家小、找到預定住宿的房屋；也有的人，閒了下來，找到陰涼的所在，坐下來端了杯咖啡，望向遠方…

北竿，芹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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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芹壁村，馬祖聚落保存的重要案例，現在的芹壁，到了假日人來人往，也使得它最重要的資產──寧靜感，也隨之受到影響；而芹壁從早年推動聚落保存與民宿經營的困難，到今天呈現出有一些「過度發展」的危險；而在這種發展的驅力之下，其建築特色與整體景觀的維持，成為一個課題。（攝影：孫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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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芹壁村面向寧靜的鏡澳灣與海中的「珍珠」──龜島，加上淳樸厚重的閩東式花岡石屋建築，構成一片渾然天成的景象。
（攝影：孫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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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退潮的時候，可以從芹壁直接跨海步行到龜島上，成為夏日浮潛、游泳、戲水的最佳場所。（攝影：孫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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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芹壁，路邊堆置準備修繕房屋的石塊；不過，古聚落的形成經過很長的時間，現代重新修繕的工程，在工法、建材、工期、建築物使用的目的…上面，都早已不是古聚落形成時的時空與經濟背景，一不小心，就會把老房子修成古意全消的新房子，圖中從外地送來的石塊，裁切整齊、石塊的顏色也與馬祖本地所產的石材不同，色澤較白。（攝影：孫窮理）

回來，留下來

「三年前我回來玩，覺得這個地方真的是太棒了」，經歷過到台灣的求學、工作之後，陳惠娟回到故鄉，在兒時記憶之外，有了新的想法，留下來。

「大概民國80幾年的時候，村子裡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小小的漁村，在沿岸漁源枯竭後，蝦皮、黃魚的收穫不足以養家活口，陳惠娟回憶，那時，家裡面的「德順號」祖居開著小小的雜貨店，做阿兵哥的生意，但是，跟著，阿兵哥也愈來愈少，年輕人跨過海峽，到台灣讀書、找工作，村裡的大人們，也移居到鄰近比較有生意可以做的塘岐等村落，芹壁百來間石頭屋，一下子冷清了下來，剩下一、兩戶人家還在這裡住著，人不在了，房屋開始傾頹，很快地，百年漁村就已是一幅廢墟的模樣。

後來縣政府看上這裡的觀光資源，便開始改造這個地方。

「大概是民國85年（1996）左右，開始受到『聚落保存』想法的啟蒙」，從縣議員任內就積極推動，想要讓這些荒廢的古厝活化的曹以雄，現在是連江縣政府文化局的局長，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作法，「由縣政府把這些房子承租下來、修繕，然後再包出去給業者經營」；「開始的時候，並不順利，屋主會擔心，他們的土地會不會被政府騙走，而業者對於經營民宿，賺不賺得到錢，也沒有信心，卻乏意願」；經過協調之後，終於有「芹壁休閒渡假村」和「地中海民宿」兩個馬祖當地的業者願意進駐，「他們和縣政府一個約是8年，8年過後，縣府把房子交還屋主，由他們決定是不是繼續出租給業者來經營」。

把自己不住的老屋交給政府修，不用花錢，即便一時之間還看不到機會，「不管怎麼樣，這麼做了，以後你的孩子就會回來」曹以雄談到居民把屋子交出來的動機，不過，在芹壁，比這個更好，經過幾年的經營，時間到了，屋主發現縣政府依約交還了房屋、土地，而民宿業者也有錢可賺，自己廢棄的老屋可以收租，於是「芹壁休閒渡假村」和「地中海民宿」繼續維持了下來。

陳惠娟回來了，3年前，她看到的是一個新的芹壁。

「那時候我想，既然家裡有這些老房子，為什麼不自己來做呢？」於是，打算自己試試看。

嶄新的「古」聚落

「第一年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的薪水賺回來了」，辭掉工作的陳惠娟，很快地在自己的老家實現了她的想法，隨著芹壁的名聲越來越大，這一個已經被形容為「世界級」的景點，遊客愈來愈多，「第二年的生意就成長了一倍、第三年再成長一倍」，目前一個人照顧這些生意，已經忙不過來，特別是在暑假的時候，靠著家裡的兄弟姊妹幫忙，「芹壁村25號」、「老村長的漁寮」到了夏天的時候，經常是一房難求。

「在第一年的時候，我工作9個月，冬天的時候，還有3個月的假期，可以到各地走走看看」，不過今年，陳惠娟有新的想法，「我想試試冬天」，夢想不但實現了，而且越來越大。

隨著芹壁的成功，馬祖的許多地方，都開始類似的工作，目前，官方在南竿的津沙、北竿的芹壁、東莒的福正和大埔4個地方，指定了「聚落保存區」，在芹壁、津沙，到處可見堆置起來，準備修繕房屋的石塊，不管是不是有具體經營民宿，或者經營其他生意的計劃，屋主們開始整修祖厝，在福正與大埔，只見工程車進進出出，一個嶄新的「古」聚落即將面市。

1999年「馬祖風景區管理處」成立，「現在許多的補助和規劃，都交到馬管處的手上」，在聚落保存區，採取傳統式工法修繕的，政府會補助最多一棟180萬，在「商機」和「補助」雙重誘因下，許多古厝都換上了一張嶄新的面孔。

但是，問題也跟著來了。

一快，就會有問題

「沒有『吐水魚（屋角排水孔的裝飾）』、『美人靠（窗邊的靠欄）』、屋頂不是由紅色瓦片砌成，這樣還能算是傳統的馬祖閩東式建築嗎？」在北竿橋仔村經營了一個「開心農場」，種花草植物，也賣花草茶的陳開心說到，「用傳統的石材蓋出來的房子，是黃色的，傳統閩東式建築是紅瓦」，傳統聚落房屋是在很長的時間陸續興建、修繕出來的，不同的人家，因為經濟因素，採取的建材與工法也會有差異。所以，構成村落裡，各種「人字砌」、「丁字砌」、「一字砌」、「亂石砌」錯雜，每一個村落，有它形成的歷史，所謂復舊，不僅僅是蓋一堆從現代人眼光，看去很像老房子的房子而已。「由政府出錢、讓屋主找包商去做，規定得不夠細緻，造成這樣的結果」，陳開心批評，不管是縣政府，或者馬管處，目前聚落保存的工作「有了那麼多年的經驗，還是會不斷出錯」，他說，現在在橋仔，也有人看到似乎有利可圖，動手修房子，「就連鐵皮屋都出現了」，這種事情，如果不是社區有共識、把細節談清楚，說不定「讓廢墟躺在哪裡，就是最好的聚落保存」陳開心說。

「這些事情的確是需要時間」，曹以雄回顧過去的經驗，「像是牛角村（復興），就沒有做好，蓋新房子的速度比修舊房子快，結果就是一片混亂」，開始的時候，要說服屋主去做這件事，後來，有政府補助，大家又看到有利基，現在的發展「遠超過當初的想像」，大家各幹各的，反而沒有早期做得好；陳開心認為，拿芹壁目前的發展來說，已經「過度」；缺乏計劃，「現在的芹壁，沒有生活機能，你住到那裡去，晚上想吃個東西都沒有、一片光禿禿的石頭，缺乏綠化」，芹壁的村莊小，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居民住在那裡，而橋仔的居民、腹地都遠大於芹壁，陳開心希望透過社區凝聚共識，發展出具有特色的、有生活機能的聚落，「你到橋仔來，什麼都有，你可以把步調放慢，悠閒地度過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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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有「小九份」之稱的南竿牛角聚落（復興村），修老房子的速度追不上蓋新房子的速度，整體呈現混亂的現象，無法被列為「聚落保存區」。（攝影：孫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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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牛角聚落利用老厝修繕完成，經營販賣熱炒的「依嬤的店」，到了假日晚上門庭若市的景象。（攝影：孫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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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南竿的「聚落保存區」津沙聚落也在大興土木，許多新開張與即將開張的民宿，等待著訪客。（攝影：孫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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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border-style: none; vertical-align: middle;width:720px;" >東莒的福正聚落，政府補助屋主進行修繕，整個村落，工程車來來去去，一個嶄新的「古」聚落即將成型。（攝影：孫窮理）

用島嶼的方式生存

「我不喜歡大家把這裡叫作『地中海』、『愛琴海』」，陳惠娟說，「芹壁就是芹壁」，地方特色的經營，需要的就是時間，談到賭場，陳惠娟和陳開心都明確表達反對，「這不是賺不賺錢的問題，而是過度的開發，馬祖就不是馬祖了」，陳開心更是激動地說「不要只把注意力集中到錢上，只要這裡有生活的藝術、美學、味道，來到這邊的客人，會覺得他每年都想要來」、「這裡是島嶼，就要用島嶼的方式生存，這裡的慢步調，就是人家羨慕的日子」；如果馬祖要發展出有特色的觀光，慢，才會快。

那麼現任縣府文化局長曹以雄呢？在被問到關於「賭場」的問題時，他顯得有些尷尬，「作為縣長任命的政務官，我們也只能就量地提出我們的擔憂讓他知道，但是接不接受決定權在他」，每一個地方有它自己的樣子，「就好像瘦的人，你去訓練他跑步，胖的人去相撲」，眼前固然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但就像現在這樣發展下去「會有可能性，許多東西會慢慢形成」，曹以雄說「不是『反發展』，而是要『替代性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