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生一生

(Photo By 阿烈)

「樂生一生」是件行為觀念藝術,穿插在「鐵馬影展」中間的一件藝術作品。

「樂生一生」的主要理念是「家」,我想問的是,怎麼樣算一個家,這個家由誰來認定。除了實體的住家,我認為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家」,一個無論好壞、充滿記憶的地方。

在尚未理解樂生前,我會以為樂生療養院是治療痲瘋病患者的醫院。我以一個外來者的眼光,我將自己和他們做出區隔:「我」是一位健康的人,而「他們」是另一群有病痛的人。我一直以一個高傲的態度認為自己在幫助與我不同的「另一群人」。在我理解自己也是一位痲瘋病患者的後代以後,我才驚覺,住在樂生裡面的人並非與「我」不同的「另一群人」,而是一群在樂生之中度過一生的人,他們在樂生中有家人、有後代、有財產、有回憶,與任何一個在社會中求生的人無異。但有多少人在大環境強調「進步」、「科學」、「便利」的氛圍下,能理解樂生是樂生院民的家呢?還是只是另一個管理「邊緣人」的公家機關而已?「樂生一生」就是在這樣前提下構想出來的作品。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是一件古老的課題,在樂生中度過一生者,與其他人有何不同?在我認知中,他們並沒有和一般人不同,在他們之中,有人患過痲瘋病而痊癒,也就是一開始的患者。患者的後代,在這邊健康地出生、長大、結婚、生子,並且希望終老在此。當初為強制安置痲瘋患者的目的已隨歷史漸漸淡去,在這裡誕生的家庭,與一般家庭並沒有不同。

唯一的不同,他們是被政府管控的。他們被管控的原因是樂生成立原本是為了管控痲瘋病的傳染,但這些政策和作為最後都被證實是不必要而且殘酷的。無論在日本、臺灣、或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痲瘋病已不是無法控制、無法預防、無法痊癒的傳染病,但過去因無知而留下的恐怖印象卻還殘留在社會的記憶中,所以政府還能利用大眾這種恐懼對樂生院的人加以管控或加以壓迫。

樂生的土地中,藏的就是一段又一段被醫藥管控的平凡人生,不只是痲瘋患者的病痛在其中,大眾對痲瘋病患者的無知和恐懼也在其中,以及因恐懼和無知,所賦予政府任意拆遷家園的恐怖權力,也在其中。

所以我在樂生的土地上挖了一個一米寬、半米深的洞,並尋找能代表樂生人在此一生的象徵物,丟入其中,再埋起來。樂生的阿伯在聽我講解這個過程時,理解為另一種形式的「時光膠囊」,我覺得很高興我們能互相了解。當然,我作品的意圖不只是當作時光膠囊,而是希望透過整個作品的過程讓院民與社會大眾有更多的對話。

在挖洞時,我們幾個文弱書生戰力薄弱,向下挖不到二十公分,便筋疲力盡。樂生的土地異常的難挖,因為當中有大大小小的礫石,小的如拳頭,大的竟有近百公斤!怪不得有人說樂生的土石利潤驚人。還好,在樂生的工友鼎力協助下,我們大概一個工作天順利完成挖掘工作。我們在挖掘的過程中談論樂生的現況和未來,樂生的院民也在旁觀看,我也和他們溝通創作的理念。這整個過程,是對話也是享受,我享受一個藝術工作者創作的過程,更高興看到院民在創作過程中而有所感觸。

洞挖完以後,我開始尋找象徵物。我在樂生院中最古老的建築,王字型醫療大樓的第二逕,尋找到一些廢棄的醫療用品、一些護士留下的手稿、照片以及護士服、一個鏽蝕的鎖、一個裝滿藥的罐子、一個壞掉的鬧鐘、一支白蠟燭、一張老舊的健保卡、一本老舊的漢生病預防手冊。這些現成的物品作為日常生活的用品,對我們並沒有特殊的意義。但將它們挑出來作為藝術品的象徵物,它便充滿了與我們對話的趣味。除了醫療大樓蒐集到的物品,我又去要了一些東西,有一個廢棄的輪椅、一個奶瓶、一件尿布、一疊紅包,並在樂生院內檢到一些東西,一根不用的柺杖、一片掉下的屋瓦。最後我買了一個玩具怪手和一株樹苗。在一切就緒以後,我懷著不安和期待等待未知的觀眾來參與這件作品。

執行作品的當天是「鐵馬影展」,它是一個以紀錄片紀錄社會不同角落,充滿人文關懷的影展。這天剛好來到樂生播放,很多來觀看鐵馬影展的人,也是第一次來到樂生。下午五點半,鐵馬影展的工作人員替我廣播:「行為觀念藝術『樂生一生』在醫療大樓第一逕及第二逕之間的草坪即將開始,請有興趣的來賓可以開始移動。」廣播後大約聚集十多位觀眾,有專程參觀影展的觀眾、影展的工作人員、社區教室的學生以及家長,以及關心樂生議題的觀眾。

在我簡易解釋作品的精神以後,我將蒐集到的物品一件一件的傳遞給觀眾,觀眾圍繞著草坪上的大洞,一邊傳遞現成物。在傳遞過程中,我也提示觀眾,希望觀眾最後能放一些屬於他們自己的象徵物在洞內。我所蒐集的物品,依照時間性提示的是生、老、病、死:奶瓶、尿布、紅包、柺杖、輪椅、藥罐、白蠟燭。依照樂生院的特殊性所提示的則是樂生院的屋瓦、醫療用品、漢生病預防手冊、護士的藥單手稿、護士服、鏽蝕的鎖…等。閱讀我們印象中的象徵物,與實際上拿著象徵物,並看著它丟入洞中,整個儀式性的行為會產生不同於旁觀者的啟發性。

在過程中,我也準備屬於我自己的象徵物,一個塑像、一包頭髮。塑像是我為樂生院民所做的塑像。頭髮則是我、我父親和母親的頭髮,暗示的是我的外祖父曾經短暫住在樂生,我與樂生有一段短暫的血緣關係。我曾經想過要在洞內滴進我的一滴血,代表我和樂生的關係;但有朋友認為,放進樂生院民的一滴血也許更有意義。那一滴血代表的是院民在這裡的歲月、心酸、喜樂。後來關於血的象徵物我並沒有放,因為樂生院民的血淚確實已經混雜在我們挖的土地中。

在所有象徵物都丟入洞中以後,觀眾開始思考、傳遞屬於自己的象徵物。各種不同的象徵物出現:社區教室學生的象徵物是一輛老舊的火柴盒小汽車,來自韓國的鐵馬影展來賓則放入一千元的韓幣和兩個閃亮的銅板,並在那一千元韓幣上寫了一些字。可惜是韓文,我看不懂。有一張全球援助網的名片以及數張不同的名片。一個看起來很有歷史的護身符。兩張不同人的大頭照,其中一張背面寫著鼓勵樂生的文字。一張咖啡優待券。樂生的博物館志工,也是這件作品的共同創作人Friday,放的是一把樂生的鑰匙。

在所有人的象徵物都丟入洞裏以後,我們開始掩埋的工作。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多數觀眾自願輪替掩埋的工作,這個掩埋的行為,似乎讓觀眾有很強的參與感。一位女性觀眾,因為沒有鏟子,所以以手播土的方式,一點一點的將土播進洞內。這個瞬間的場景讓我感動,因為這些行為似乎不是要真正完成現實中的某個利益,而是將創作者、院民及觀眾的距離拉的更近。

最後,我在這個地點上種上一棵樹苗,希望在場的人看到這棵樹苗能想起這件事,也希望樹苗和它底下的象徵物,能長久在此與世無爭的存在、茁壯。

(Photo By 阿烈)

回應

真是個動人的行動!

嗚嗚..感人的行動....嗚嗚嗚嗚...

又在騙捐款...

活動中沒有與錢有關的事情,與騙捐款有何關係?
如果是那一千元韓幣,您可能誤會了。一千元韓幣等於台幣三十元。這點小錢我想大家應該不會在意。
他們將紙幣放入洞內埋起來,只是一種紀念,沒有人會再去挖起來(捷運局除外)。

也希望樹苗和它底下的象徵物,能長久在此與世無爭的存在、茁壯。

很動人,很久沒有想要為樂生流淚了。

亂丟垃圾, 垃生青年...

無聊的行為,去幫助更需幫助的人吧,小朋友沒營養午餐吃,沒錢補習,你們可以幫這個忙吧,唉.

藝術並非為達成實際利益而做,就如同電影、戲劇,我們知道所有演員、場景都是假的,但我們卻能藉由當中的形式、觀念、氛圍有所共鳴,進一步激發更新、更寬廣的溝通。

如同最近舉辦的樂生社區教室,當我們在樂生內與孩子共度學習的時光,與家長互相溝通,並非希望他們也即刻加入樂生抗議的行列。而是無論當前樂生存續是成是敗,孩子長大後,他曾在樂生快樂的童年記憶不會抹滅。當他們有機會再遇到類似樂生的例子時,他們不會被媒體迷惑,而有獨立判斷的能力。

希望愛能繼續存續,方式很多種,每個人作法也都不同。

「去幫助更需幫助的人吧,小朋友沒營養午餐吃,沒錢補習,你們可以幫這個忙吧」

歐歐。 我剛好在現場參與了這個活動,感覺挺好的。
我就是又去造訪樂生,又捐款給世界展望會的資助兒童計畫啊,怎樣?

這位訪客顯然沒去樂生,那希望你有捐錢幫助兒童啊 :))

你知道樂生得罪不少政客,他們總是有錢雇擋工.最近這類攩工看來隨時監視樂生之友的行動與文章,因此,那種網上抵毀文字,抹黑文字好像可見如影隨行,不明則喻~嘿
小皓~加油了

擋的住弱者一時的發聲,擋不住人與人之間強烈的關懷。
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