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之電影連結:
《假自由之名》香港電影節連結 《假自由之名》官方網站(英文) 《吹動大麥的風》香港電影節連結(台灣去年上映)
2008/3/30週日,香港國際電影節 觀影筆記:
今天看了Ken Loach(2007)的新片《假自由之名》(It’s a Free World)。
電影很好看,維持了Ken Louch樂觀時的人道主義寬容與幽默(《吹動大麥的風》則是悲觀的一面),以及在日常生活裡對資本主義尖銳的批評,但作為一個外勞團體的義工,要徹底喜歡這個片子就很為難了。
正如電影節網上本事所簡介,這是一個在大仲介公司上班、欠了一屁股債務、33歲的英國單親媽媽,因為拒絕主管性騷擾而被資方找藉口解雇了,她憤而自己開了一家違法仲介,替不同血汗工廠、工地仲介廉價外勞;除收仲介費外,也當工人廉價公寓二房東賺取暴利,她每天工作14-16小時,疏於照顧小孩,小孩在學校把同學下巴打斷,一切焦頭爛額的時候,工地上游的黑道包商雇主又坑了她,開出的七萬英鎊支票都跳票了,她決定不用自己好不容易賺到的利潤償還外勞工資,她耍賴,又為了貪圖進一步利潤,她開始仲介非法移民…….劇情急轉直下……Ken Loach留了一個令人深思的開放式結尾……
香港觀眾給予熱烈鼓掌,久久不停,我卻掙扎著,無法決定要不要把手舉起來鼓掌。放映的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可以坐滿八成,可見香港Ken Loach粉絲還真不少,他們可以純粹以看到一部好電影的角度熱烈鼓掌。
猜想Ken Loach不想呈現一個一面倒的支持外勞的刻板電影,他想呈現整個體制的問題,是體制使人不得不人吃人。電影題目,以及開場幾個畫面,直指導演的反諷意圖,一切假自由之名,欺壓著「自由」的受害者──你在這個自由社會充分享有失業以及受屈辱的自由。強悍、衝動、隨性、有正義感、性解放的單親媽媽(她的死黨是黑女人、她與波蘭外勞一夜情、收容一家非法伊朗難民等等),她真是「現代性」的自由主體象徵,卻不得不落入毫無人性的一面,計算著剝削的各種策略(配合雇主開除不聽話工人,以及……女主角實在演得很好,演出了一個頑強少婦的多面性)。
一幕女主角與她爸爸辯論為何她開仲介公司的對話,精練的在幾句話中呈現了外勞的複雜面向,又完全的生活口語化,同時還塑造了那個作了一輩工人幸運安然退休的爸爸的正直、與對眼前現實社會的無奈,這點還是要佩服老左導演的功力。
問題來了,在英國的現實裡,真有這樣的被大仲介集團邊緣化,以致要不擇手段求生存的小仲介公司嗎?若有,它在外勞體制裡是什麼份量與角色?而Ken Louch要用一個同理心來替她辯解(他的確試圖描述仲介的自私和專制,但又大量的給她添加人性化的故事內容)?若沒有這種公司,Ken Louch只是創造這個故事來講體制逼人吃人,那客觀上產生的替仲介辯解的效果怎辦?
這又出現了復旦大學呂新雨對《何鳳鳴》的善意的質疑──當導演用女性做為敘事主體時,就有天然的正義立場,而容易達到它的道義目的。Ken Louch用負債的單親媽媽來呈現仲介這個社會角色,也有這個風險,除非他的本意就是要替中小型仲介公司辯護。
至少在台灣的脈絡,沒有這個必要。即使仲介裡有少數的良心,但整體來說仲介業吃人的機會遠比被人吃的機會要大。就算中小型仲介因為競爭壓力,而不得已必須比大公司更剝削外勞,那個不得已值得花一部電影去辯護嗎?
難道Ken Loach是要透過這個單親女仲介,指涉一個受壓迫的英國人不得不壓迫外勞的處境嗎?那這個以英國人為主體的敘事,是在對誰發言?為什麼要這樣發言?他希望外勞可以透過這部電影看到夾縫中的、向彈性雇用底部沈淪的英國中產階級的無奈(女主角33歲換了30個工作),而因此產生某種跨階級連結嗎?為什麼要用這種主體來回應上升中的排外勢力與論述?
對照台灣唯一一部以外勞為主角的電視劇情片──林靖傑(2003)的《我倆沒有明天》,林靖傑幾乎碰觸到了與Ken Loach一樣的危險──那個因為婚姻失敗而一時失控強姦了外傭的男主人,他的痛苦悔意與現實裡的蠻橫雇主差異太大。但林靖傑全片的主體是外勞和本勞,那個男雇主又是不太可能成為被無條件認同的「道德主體」的死男生,所以並沒有產生致命的矛盾。
從某個角度看,Ken Loach對族群問題是悲觀的,他在這部《假自由之名》裡,延續了《吹動大麥的風》裡的悲觀,他更直接的表達了深刻複雜的焦慮與憂心,但總覺得他找錯了主體。
2008/3/30 為苦勞網獨家特別報導, 於香港紅磡理工大學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