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是不同種族的共同記憶;猶太人出埃及、集中營、猶太人建國、巴勒斯坦人游擊、大飢荒下的愛爾蘭人移民潮、國民黨撤臺、西藏問題以及任何形式下戰亂、飢荒和疾病所造成的移民潮。歷史中最早的流亡,其實是非政治的,而是痲瘋病的流亡。
聖經上記載,當時任何得到痲瘋病者,必須自我流放,進入其他城市,必須裹緊全身。但痲瘋病一直無法被視為族群的記憶,雖然全世界不同角落都有痲瘋聚落的存在,在恐懼以及不了解的情況下,這樣的記憶一直被忽視。1950年代,痲瘋病不再是不治之症。1991年,國際痲瘋病人權組織在巴西成立,此後成為世界痲瘋病患者記憶的串聯者。
流亡之所以悲慘,在於流亡者處於不確定的狀態,無法與眼前的環境融合,鄉愁又不斷的如鬼魂般糾纏。這種無法放心的狀態使人焦慮而沮喪。流亡就是無止境的不安,你的認同隨時被鄉愁所驅逐。憤怒、不諒解及憂慮如同烙印時時提醒我們此生無法再找到安心之地。
對於一個生活永遠在他方的人而言,生活永遠是缺乏認同的。他期待他人的接納,更期待有一天自己能接納自己。而這種經驗,並非實際被流亡者所獨有。任何一個無法融入環境的人,多少都能了解這樣的心理,它是一種共同的記憶。
我認為在臺灣內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流亡就是和平醫院事件。2003年,SARS疫情擴散,導致和平醫院封院。幾步之遙,我們看到認識的人就在裡面,但如同面對流亡者,我們選擇不認識他們。未知的瘟疫帶給我們的恐懼,讓我們狠下心來,將可能是我們的親人、朋友,以警察、制度將他們隔離在一個離死亡很近的國度內。這個事件包含了痲瘋病流亡的各種條件,且更為強烈:人們對疾病的恐懼、無知驅逐了寬容,而制度的蹣頇選擇以最簡單而冷酷的方式解決「問題」。這與痲瘋病流亡的爭議是相同的:難道沒有更好的方式嗎?驅逐痲瘋病患尚且有歷史背景的麻痺,但我們看到臺灣處理瘟疫問題,我們與兩千年前有多大的差別呢?
流亡的痛苦不在死亡的命運,而在於失去希望的無力感,任何形式的終結,反而是一種慰藉。與親友在隔離線兩邊相望,痛苦不在距離的遠近,而是那條隔離線隔離了我們對未來的希望、我們內心的溫柔。過去的記憶似乎如此的近,又如此的遠。
「形而上的流亡者(metaphysical exile)」(薩依德,1997,p.93)就是知識份子。知識份子對社會頑強的批判,使他成為必然的流亡者。阿多諾說:「…在自己家中沒有如歸的安適自在之感,這是道德的一部分。」(薩依德,1997,p.95)知識份子的責任在主動提出獨立的判斷,此種判斷重在捍衛超越團體利益的價值,而多數時候在歷史中,這樣的判斷捍衛了弱者的立場,與主流的權力背道而馳,因此知識份子一向是權力眼中的叛亂者,無論在實質上或精神上將其驅逐、流放,都是對權力者有利的。所以阿多諾認為知識份子的良心,在於身為流亡者的不安,驅動知識份子源源不絕對社會的批判。
相較於政治上的流亡者,痲瘋病的流亡者印象中是被動的,他們被迫離開自己的家鄉,隱藏自己的過去,甚至為了親屬的社會觀感,必須與其斷絕來往。但我所以在此提出知識份子的流亡,是我認為樂生的流亡已由被動的流亡轉變為主動的流亡、知識份子的流亡、捍衛良心、自由的流亡。
樂生的流亡始於人的命運:疾病的命運,死亡的命運以及百分之一被感染率的命運,任何一個被強制隔離在樂生院中的人,從來不會想到這會是他的命運。在樂生院內的人如此,在樂生院外的人也是如此。我們很少思考死亡、疾病、流亡離我們有多近,而痲瘋患者替我們承擔了百分之一的可能。這是他們被動的流亡故事。
知識份子的流亡始於覺醒:良心的覺醒、智慧的覺醒、行動的覺醒。在樂生院中,三者都出現了。他們捍衛身為一個人的尊嚴,不妥協在管理的暴力及舒適的生活中,人的良知流放他們於安穩之外。他們的良知召喚各地的知識份子,對人、對疾病、對社會做出新的反省,以平近的語言與大眾溝通,讓我們從新認識痲瘋病及醫療制度的不足。智慧的覺醒讓他們流亡於主流媒體之外。他們主動表達臺灣人權的不足,與不同運動結合,在街頭抗議,無畏權力的壓制。行動使他們流放於權力關係之外。這是他們主動的流亡故事。
樂生療養院為何對我們重要?因為它是一段歷史,一段位在我們遺忘的邊緣,紀錄人們的無知及愚蠢行徑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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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痲瘋 流亡 意象
流亡的痛苦不在死亡的命運,而在於失去希望的無力感!
一段位在我們遺忘的邊緣~~
These words touch my heart!
Re: 痲瘋 流亡 意象
在樂生這個問題上,台灣的官方,政治人物,一再以保存樂生院抵觸公共利益做為理由,並以污名強化痲瘋病人的意象,卻從未視這段因為國家,因為戰爭,因為強權,對弱勢的迫害.
用流亡來形容這個被視為[病人]的一群人,其實大部份的人並不將他們視為族群,只是病人,自然也不認為痲瘋病人有人權.
也正是這樣的概念,全世界只要是得過痲瘋病的人,通常都被認為終生是病人,也在社會生活中被排斥,流放,趨逐. 虐待...的流亡生活..
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導,全世界曾經罹病受苦的人有兩三百萬人,在全世界各個國家過著與外界隔離,遺世的生活...被認為理所當然
Re: 痲瘋 流亡 意象
這些事情就在我們身邊...
Re: 痲瘋 流亡 意象
您好 我是生於美國長於台灣的藝術工作學者 從事複合媒材裝置與影音結合 後來也策畫領導參與性藝術公民活動(social activism)
目前在美國進修跨領域藝術博士學位
我跟你同年
去年2010 12月回台從李美蓉老師口中得知您的作品 (2008已知樂生保留運動)
我跑了三趟北美館去看你的裝置 但覺得還沒完全觀察完畢
後來跑去樂生新舊院去訪問和生病友並照相
我的論文計畫用Claire Bishop, Grant Kester 和 Nicolas Bourriaud 對 relational aesthetics 的論點 去在台灣 新加坡 愛爾蘭 和哥倫比亞 的表演行動藝術中建構出我自己的theoretical framework.
發現你的作品是一件非常令人興奮的事 因為我最想把台灣的社會奮鬥歷史寫下來給全世界看 目前 樂生我家 是我為一 的台灣 case study(決定不把野草沒學運列入因為我身歷其中難維持客觀)
如果你願意online (via e-mail)被我訪問 或甚至提供其他想法或insights 跟展出/作品記錄 for analysis or publication (幾年後我計畫把論文出版成書), 希望你可以連絡我:
lw24176@ohio.edu
Looking forward to hearing from you!
Lily 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