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土地的故事之三】離開想像的國家之後(中)

苦勞網特約記者

如果沒有這趟旅程,我對緬甸的印象,大概也僅僅只能侷限在國際媒體所拼湊出的:軍政府、袈裟革命以及納吉斯風災奪走10餘萬人命,這些有限的認識裡。而上面這張被我私自命名為「美好」的照片,自然也無從成為我不時想起的圖像。「美好」是我在火車上遇見的一對小姐弟。透過簡單的肢體語言,她們大方地走進我的鏡頭。

重新看過這趟緬甸之行的照片,我發現那裡大多跟「美好」有關:喧鬧的市集、豐富的物產、爽朗的天氣、人們友善的笑顏……,是這些「美好」填滿我每天起床之後,行走在街頭小徑的雙眼。

雖然檔案裡頭不時夾雜的苦力、乞討及露宿街頭這各式各樣的貧窮,證明我並非天真無邪到只看得見「美好」,但兩者數量的懸殊,卻也證明我這趟緬甸之行,終究只是一個觀光客的再簡單不過、去去就回的「出國」之旅。

自己原本打算記錄下的,關於文忠這趟「尋根之旅」的那些跟「美好」無關,並未被拍下的畫面到那裡去了?

「跟幾個朋友相見敘舊的兩個星期後,文忠帶我回到密支那的家。才坐了一會兒,他便急著帶我到一個叫移民局的地方,客客氣氣地跟官員解釋我的到來,並以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手法,悄悄地把鈔票放在辦公桌上,用書本壓著……

離開瓦城的住所,我倆準備前往密支那。上火車前,文忠把身上所有的美金交給我保管,以免待會兒臨檢的時候被軍人沒收……

在機場等待的時間裡,文忠到商店買了幾條香菸,然後在仰光機場把它們全交到海關警察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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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這支在緬甸有著經濟相對優勢的族群,卻在政治、社會層面飽受歧視與不公。絕大部分的緬甸華人只能持有難民證般的FRC(外國人居留證),只有少數能透過讓人收養、隱藏華人身分登記為其他種族,或者頂替年齡、性別相仿的死者來取得身分證。而且就算有身分證「也只是3折、4折的。」正淼說,因為那張身分證抹不掉他們的口音跟膚色。

文忠、正淼以及他們的朋友們,便是拿著這各式不同的身分,擁有各種殘缺不全的權利:離開住居要報備、罰款;公司產業不能登記在自己名下;高中畢業後,只能繼續就讀文學、農業,不得進入醫學、法律等科系……。而在一些軍警小吏的眼中,這群拿著各種不同身分的華人根本沒有什麼差別:「天氣真熱,小兄弟給點錢讓我們買個涼水吧。」

於是我開始懂得,多年前我跟文忠回到緬甸的那一個月,他為什麼總是不太願意出門,而讓我一個人在緬甸的大街小弄裡亂晃,好拍下一張張跟「美好」有關的照片。除了因為長期接受華文教育的他,幾乎已經無法用緬語跟人溝通,我想更重要的是,那回對拿著單程票進入緬甸定居的文忠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回國」。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想、要面對,關於過去的、未來的。

(未完)

江一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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