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瓦多日記：同志，好好喂睡

「記得，機器剛剛搬來的那一天，連掃地的人都像在跳舞。」世新大學副教授陳信行忘不了Just Garments〈公平成衣廠〉剛剛成立的那一天，所有人都雀躍著。

Just Garments成立，是薩爾瓦多台南企業成衣工人打贏關廠抗爭戰役，台南企業不得不低頭，出資讓工人自主管理這家工廠。這是全球1,800個加工出口區第一次有工人打贏關廠落跑的資方，爭取到工人自管工廠。

這場戰役更是一場有意義的跨國工運抗爭，美國消費者針對品牌大廠施壓，台南企業的柬埔寨和印尼工會聲援薩爾瓦多廠工人，台灣則由一群關注此事件的老師、學生和運動工作者等，針對台南企業進行抗議，在台灣企業早就全球接單，全球佈局之際，台灣工運難得地跨出台灣島，進行國際連結。台南企業終於在2002年不得不屈服。

然而，當導演賀照緹在2007年，跟著陳信行從台灣飛到薩爾瓦多去拍攝《薩爾瓦多日記》。Just Garments的運動不是開始，卻是結束。經歷五年蹣跚前進的公平成衣廠，虧損累累，陳信行收到一起共同打仗七年的塞爾瓦多紡織業工會幹部席貝多寫來沮喪又低潮的信，說工廠可能經營不下去，得宣布結束，陳信行決定飛往薩爾瓦多，陪伴這些同志，度過最悲傷的時刻。

就在陳信行抵達薩爾瓦多的那一天，工廠恰被房東鎖上大門，工人拿不回機器設備，工廠經營畫了令人難過的句點。

《薩爾瓦多日記》，沒有紀錄這場運動的開始與抗爭，沒有探討公平成衣廠的成因與敗因，不談全球化對工人的影響。在賀照緹侷限又短暫的採訪時間裡，她只讓鏡頭安靜的跟隨著陳信行和薩爾瓦多這群工運幹部，回到他們個人的生命裡面去理解，回到這場運動對個人觀照，溫柔地跟隨著，小心翼翼地，不多問，不多採訪。

於是，影片呈現了薩爾瓦多這群工運幹部的現實無力感，組織工作者出身的席貝多，當了五年的工廠經理，支撐工廠經營，害羞的華津原來從來沒有告訴過家人他的工會身分，另外一位女工會幹部面對失業，先生也給很大壓力。在地球另一端的台灣，陳信行也談到自己當著老師，教書不是他最愛的工作，影片內的課堂是一群面無表情帶點迷惘的學生。

一場運動的失敗落幕，是所有台灣運動工作者都極其熟悉的場景，可以嚴肅探討的成因敗因很多，可是，在運動工作者傷痕累累，疲憊不堪之際，這時候，請讓理性退位，只需要溫暖的友誼來恢復元氣。

看完《薩爾瓦多日記》，一回家，我就把交工樂隊的「同志，好好喂睡」找出來聽，歌手林生祥用溫柔的聲音，唱給美濃反水庫運動當時低迷士氣的同志。這首情歌般溫柔口吻的曲子，是給運動者的搖籃曲，很適合送給《薩爾瓦多日記》各位主角們。

峭峭崎崎介這一條路呀 算吶愛行呀到賴久？

同志啊 捱知汝會愁會驚 運動進退成敗登常介事 今暗晡 捱來唱條歌喂分汝聽 眼光放卑伊遠好好喂睡 天光日 咁苦戰壞覓猶毋怕 還有會謄汝介兄弟姊妹 今暗晡 捱來唱條歌喂分汝聽 心肝放卑佢緩好好喂睡

《薩爾瓦多日記》以一場跨國工運為背景，通篇不處理運動背景，不談組織和團結力量，卻選擇回到陳信行和幾位薩爾瓦多工運幹部的生命處境和情誼，回到了對個人生命的溫柔觀照。賀照緹說，是她抵達了薩爾瓦多發現廠房被鎖，進不去了，只好臨時變更了拍攝計畫。或許，賀導演沒有意識到的是，拍攝的處境也對應著運動現實的無奈。

實際上，台灣工運界當時打完年興紡織、台南企業等兩場跨國工運之後，關注全球化組織(ＦＯＧ)因為諸多因素沒有運作起來，七年以來，台灣似乎看不出有任何銜接這兩場跨國工運的運動，反而是台灣工運本身，在台灣倒退的藍綠政治鬥爭中節節失據，這兩場跨國工運如今只能成為勞教教材，卻仍很難成為工運路線。如果這場跨國工運有意義，又要對應到哪裡去？要嚴肅談這場運動，又要跟誰做對話？

也許是巧合。台灣工運界近年以來，也有不少工運朋友回到個人生命的溫柔觀照。

工委會、火盟的一些朋友，從去年底到今年初打立委選戰前夕，辦了好幾場小型的個人運動生命歷程分享會，去談自己的家族史和參與運動的歷程，每個人參與工運多年後，重新去觀照自己的階級位置，去觀照性別，去觀照家庭關係，去觀照自己的心路歷程，透過許許多多內心的，深刻的，溫暖的分享，想重新找到在運動前進的意義和方向。在參與一兩場分享會之後，讓我很感動，運動是相信人可以改變，社會運動除了理性的運動路線和策略，激昂的抗爭時刻之外，更重要的是，回到了自己，這些運動工作者說出了自己內心的脆弱、掙扎，找到了自己重新認識自己的感動。這些，都變成持續在運動道路前進的力量。

不過，或許《薩爾瓦多日記》的主角們正忙著相互陪伴，給對方鼓勵和溫暖。在這個劃句點的時刻，我總覺得作為旁觀紀錄的賀導演少問了一個重要問題「　這場運動對你個人生命的意義是什麼？」Just Garments關廠的告別會中，許多女工和幹部都流淚了，流淚，不只是悲傷，可以是不捨，流淚不是脆弱的，如果再去追問，可以聽到女工們和工運幹部們說出眼淚底下，是懷念著曾經的榮耀，紀念著曾經付出的。每一個流淚的女工都可以說出，這間工廠和這場抗爭如何讓她們感到驕傲，為何讓她們感到不捨。儘管工廠已結束，她們彼此分享過去的點滴時，都能夠感覺到未來前進的力量，影片的職志就是捕捉她們片段的記憶，寫下這段光榮的歷史。賀導演少問了這個重要的問題，非常可惜。

最後，我很喜歡信行在離開薩爾瓦多機場的一段話，他說：「這次或許我們沒有成功，但是，下一次會成功。」

同志，好好喂睡(獻給反水庫同志)

作詞：鍾永豐　作曲：林生祥小鼓/鍾成達嗩吶/郭進財吉他　 主唱：/林生祥

從山線串啊到海線 從部落連啊到河洛莊 擔過幾多硬斗事 忍吶幾多介壓折事 從細選打啊到大選 從地方戰啊到全國版 轉過幾多壞形勢 捱也幾多介惡陣勢

峭峭崎崎介這一條路呀 算吶愛行呀到賴久？

同志啊 捱知汝會愁會驚 運動進退成敗登常介事 今暗晡 捱來唱條歌喂分汝聽 眼光放卑伊遠好好喂睡 天光日 咁苦戰壞覓猶毋怕 還有會謄汝介兄弟姊妹 今暗晡 捱來唱條歌喂分汝聽 心肝放卑佢緩好好喂睡

==[國語翻譯]

從山線串到海線 從原住民部落連到河洛莊 擔過多少困難事 忍了多少的壓抑事 從小選打到大選 從地方版戰到全國版 扭轉過多少壞形勢 捱了多少的惡陣勢

巔簸曲折的這一條路呀 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

同志啊 我知道你會愁會怕 運動進退成敗平常的事 今晚 我來唱首歌給你聽 眼光放遠好好地睡 明天 再苦戰難搞都沒關係 還有會挺你的兄弟姊妹 今晚 我來唱首歌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