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舒媚/專題報導】 前調查局長葉盛茂疑隱匿前第一家庭的洗錢情資,十五日召開秘密庭,他涉嫌吃案的相關公文屬於「極機密」,是不公開審理的理由。然而,「秘密庭」審得出扁運用情治力量試圖藏匿的秘密?
出事前 前朝情治首長頻碰頭
外界並不知道,葉盛茂爆發隱匿公文案的前夕,兩大前情報頭子──葉盛茂與前國安局長許惠祐,曾經兩度碰面。
第一次,是立法院長王金平以迎新送舊的名義,宴請新舊情治首長,當時許惠祐已離職、但葉盛茂還在位(葉於七月十六日離職);第二次則是打高爾夫球,但許惠祐說:「我不知道他會來」。其實,兩人「交會」還有第三回,那是北京台商協會會長回台在賓王飯店請吃飯,二者都到了,但前後腳交錯,沒碰頭。
敏感時刻,兩大甫卸任的情治機關首長「相遇」次數頻仍,他們談過些什麼?
許惠祐坦承,事發前確曾見過葉盛茂兩次,但他澄清,葉盛茂所隱匿的「情資」,並非自己主管的外交預警、中共、國防、兩岸等國安情報;講得更白話一點,葉盛茂上報陳前總統那份艾格蒙聯盟的洗錢「情資」,他根本不會知道,許惠祐強調自己根本無從知悉葉幹了什麼事。出事以後,許惠祐更挑明:「用膝蓋想也知道,我又不是頭殼壞掉,還跟他(葉盛茂)見面!」
目前看來,許葉碰面的都在人多嘴雜的場合,真要「串謀」確不合理;但更有意思的,是兩人出席這些應酬時的場景。
當時,葉盛茂曾對一個友人「道歉」,直說:「不好意思喔,之前真是不好意思喔!」那友人當下並未回應,以為葉的道歉動作是針對過去替當權者服務,有時必須「犧牲」友人所結下的恩怨。
許惠祐則是另一種心情,當葉盛茂坦承隱匿情資後,有人在某一場合向許開玩笑,「葉局長出事了,小心,你很快喔!」據指出,許惠祐當場臉色大變,要對方「不要黑白講」,然後拂袖而去。
一個忙著化解恩怨,一個氣得趕緊切割,許惠祐更以「我不知道他們(指扁與葉)的事會那麼精采」一語,想證明自身清白。只不過,葉盛茂如此「膽大妄為」,真的只因他個人討好當權而沖昏腦袋?與國家情報組織常年的「官官相護」,毫無干係?
葉盛茂服務當權 有其歷史
葉盛茂出事後,一位曾與葉聯絡的調查局資深官員表示,「葉盛茂如果真的要吃案,乾脆不要針對該情資批示『發』就好啦!沒有必要還以調查局長的身份親自簽核發文!」該調查局官員認為,就「法律」上,葉盛茂是不是吃案還有爭議空間;不過,從「技術」來看,他確實是吃案了。
據指出,遊走在「法律」與「技術」間,葉盛茂這種揣度「人情世故」、拿捏「眉角」的辦案習性,並非只有扁家情資這一回。
一九九一年,葉盛茂任職北市政府政風處處長,當時市長還是黃大洲,台北市爆發紅十字會捐款被挪用,一大堆區長、里幹事及相關人員都可能涉及貪污與背信。依照程序,此案必須由市府政風處轉報市調處,再由市調處呈報局本部,看看要不要查下去,不過,當政風處承辦人員寫了簽呈,表示要發動約談、搜索行動時,「上頭」卻壓下來,並指示「這個案子不涉及犯罪,寫個預防專報就好。」
但事實上,此案一路發展,連當時的紅十字會總會長陳長文,都出手無限期停止義賣以防弊端。那位曾經研判「此案不涉及犯罪」,讓此案走不出政風處大門的「上頭」,就是葉盛茂。
二○○一年,陳水扁打算讓葉盛茂接手調查局時,當時的法務部長陳定南並不贊同。原因是,一位素有清譽的檢察長曾在陳定南面前表示,「他連我都來關說!」葉盛茂當然否認,私下還感到氣憤,並表示自己連嫁女兒都不敢請客,「已經小心到這種程度了,還能怎樣。」葉盛茂氣歸氣,終究在調查局長一職上戰勝陳定南的堅持。
二○○四年,前國安局特勤中心少將彭子文常常在電視上爆官邸的料,調查局當時為了調查這起「洩密」案,一口氣在安和招待所約談了四名曾報導相關機密的記者。當時有記者不解為何遭到「連坐」,親自致電調查局長葉盛茂,葉盛茂親口保證:「放心,你就是來讓我們問幾個問題,做個筆錄,『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把你們從證人變被告。』」實際上,調查局的約談行動也極盡「禮遇」,送被約談的記者出門時,承辦官員還私下表示:「我們局長……也是因為……夫人(吳淑珍)不高興了!」拜託記者別為難他們。
權勢與圍事 構築金權政治
葉盛茂「揣度人情世故、拿捏辦事眉角」的能耐,是連民進黨天王都忌憚三分的。二○○八年民進黨副總統參選人從葉菊蘭變成蘇貞昌,其中曾有一段轉折。據指出,當時的總統參選人謝長廷確曾私下對幕僚表示,擔憂扁透過調查局系統「整我們」。回頭來看,高捷案在偵辦過程中,檢察官羅建勳承辦的公文竟然遭外洩,連帶撼動民進黨的副總統提名人選,葉盛茂也曾被質疑其中扮演的角色。
客觀來說,葉盛茂絕非扁家金權政治的核心,但確具有「圍事」的功能。舉例而言,一位扁親家曾對南部某件金額不算高的工程「有興趣」,扁系統當時透過駙馬爺趙建銘、陳其邁與中華紙漿董事長羅勝順(吳淑珍密友羅太太的先生)層層「關心」後,最後由前總統府副秘書長馬永成要求「多多配合」。沒想到該事進行得不如預期,扁曾因此怒斥該承辦人「目中無人」,當時民進黨某天王透過管道得知此事,還曾好奇地詢問該承辦人:「你不怕得罪吳淑珍喔?」果真,這位承辦人面臨一連串的官司與檢調機關調查,事過境遷,葉盛茂也親口向他致歉,顯然葉很清楚自己曾造成的影響。
從當權者、到親家、至心腹……,層疊交錯的金權關照;加上葉盛茂為人客氣、但手上擁有調查局系統的「柔性」恫嚇,以及隱匿情資的關鍵貢獻……,內有權勢護航、外有圍事護駕,是扁敢指天指地發誓,有恃無恐的依據。
葉盛茂獲得扁系統信任,成為扁家及童子軍的禁衛軍,當然因為他往往在重要時刻「交心」。一九九四年底,陳水扁勝選台北市長,他從未有行政機關的執政經驗,不清楚如何掌控市政機器,曾歷任吳伯雄、黃大洲兩位台北市長的葉盛茂,自然成為扁收服市府機關的關鍵佈建。
一九九五年三月,才上任三個月的台北市長陳水扁,突然到台北市調處「禮貌拜會」。當時台北市調處處長劉展華親自出門迎接,沒想到,陳水扁一出門就對媒體開火,直指「台北市調處很多績效,都靠北市政府政風處提供;但市府政風處移送市調處的案子,很多都拖了好久還沒有下文。」一個上任三個月的台北市長,敢這樣到情治單位踢館,而且擺明幫政風處槓上市調處,扁留用的政風處處長葉盛茂顯然發揮大用。
同樣是牽一髮動全身的時刻,二○○○年,陳水扁史無前例完成政黨輪替,時任調查局副局長的葉盛茂,奔走於情治體系與扁之間,當時,葉盛茂見陳水扁的次數,比調查局長王光宇還多,甚至,葉盛茂一通電話就可以直通總統府。
扁葉為抓權 重創情報體系
葉盛茂幫不熟悉情報系統的扁穩固統治,不盡然全因利慾薰心,某種程度,也來自老特務的訓練。調查局之父沈之岳說得很明白,「我們就是領袖的耳目,領袖的狗。」老特務的訓練,即是成為領導人的鷹犬。
前調查局長吳東明的時代,曾有心想調整調查局的定位,他高喊「國家的調查局」,然而調查局的體質沒變,仍得兼負情報與治安之責。衝治安得「鐵面無私」,但做情報要「廣結善緣」,只要得做情報,調查員就得上看領導人臉色,下與地方派系、政治人物保持良好關係。對上要有業績、對下要關係融洽,吃案其來有自,也絕非只有葉盛茂一個人會幹的事。
調查局的基本體質沒變,吳東明「國家的調查局」就不可能實現,到了葉盛茂手裡,調查局還居然「國家就是扁家」,「國家的調查局」搖身變成了「扁家的調查局」。現任調查局長吳瑛上任後,雖然呼籲「國家的調查局」要成為「大家的調查局」,但改口號能穩住公信力、自信心雙雙淪喪的台灣FBI嗎?
前國安高層指出,原本國家情治體系的設計,由國安局統籌六大情報系統(軍情局、調查局、憲兵司令部、警政署、海巡署、電信發展室),但各情報系統之上還有行政部門的二元領導(如調查局之上是法務部、電信發展室隸屬國防部),是為了「終止情報的死角」。李登輝擔任總統後期,已不再單獨見調查局長,一方面就是防止情報壟斷,另一方面也為了維繫組織倫理。
但陳水扁為了「一把抓」,破壞體制,私見調查局長,更放任心腹如新光醫院副院長黃芳彥、立院總召柯建銘等人,在府外拉攏、召喚情治首長。前國安高層指出,總統藉此讓自己變成「超級情報頭子」,才會發生從口袋裡變出一張「北京來的紙條」,這種超乎情報體系控制的荒唐事。
情治體系以假亂真、玩弄情報,在陳水扁與葉盛茂身上活生生搬演,而這種由上而下的體制崩解、情治醜聞,就算法院「秘密庭」可能都審不出來。因此,連許惠祐都對情治體系的正常化不抱樂觀,他認為:「路還滿遠的!」他更語重心長說:「情治體系的法制化不是只有立法而已,重點是,很多人的心態,根本還改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