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的時間,東莞稻田中崛起一座世界工廠,這裡生產你能想到的所有國際大品牌
日期：[2008年7月9日] 版次：[DA40] 版名：[東莞新聞 特別報道] 稿源：[南方都市報] 網友評論： 0 條
2007年6月底正在拆遷中的太平手袋廠。曾是中國首家「三來一補」的企業如今已成歷史。(資料圖片)
太平手袋廠的員工在工廠前合影。(資料圖片)
廠裡領導看產品質量。(資料圖片)
廠裡領導看產品質量。(資料圖片)
東莞神話之外貿神話
稻田，還是稻田。1978年7月30日，一位香港商人帶著幾個手袋和一些碎片，乘車穿越連綿的綠色原野，來到虎門。不久，中國第一家「三來一補」企業———太平手袋廠，在這裡誕生了。
那是改革開放前夜的星火。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確定改革開放路線，國門大開，東莞不失時機地引入外資。外資群聚東莞，產品搶灘全球市場，東莞漸漸從默默無聞到聲名鵲起。
30年後，稻田消失了，這片土地已被密密麻麻的工廠覆蓋。東莞成了世界工廠，「東莞塞車，全球缺貨」，這難道不是一個偉大的奇跡麼？
■神話之旅
●1978年7月15日，國務院頒布了《開展對外加工裝配業務試行辦法》。
●1978年7月31日，港商張子彌與東莞縣（現為東莞市）二輕局達成一致，決定創立太平手袋廠。
●1978年12月8日至22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舉行，確定改革開放發展路線。
●1978年，東莞外貿出口總額為0.39億美元。
●1979年春天，一位香港商人來到大朗鎮，開了東莞第一家毛織廠。
●1980年，香港人梁麟把龍昌國際開到了東莞，成為東莞第一家玩具企業。
●1989年10月，台商在東莞投資建設東聚電業有限公司，是台灣挺進內地的第一家IT企業。
●1992年，鄧小平南巡，全國開放。
●1996年，太平手袋廠倒閉。
●2007年，東莞外貿出口總額增加到602.32億美元。
■聲音
最初太平手袋廠借用了太平竹器廠的廠房，兩個工廠工人從同一個門進出，但收入卻有很大差距。想進廠上班的人很多，於是一些人就拎著雞鴨來「走後門」。———太平手袋廠第三任廠長唐志平
當時是做外銷太好賺錢了，大家都沒有心思做內銷。 ———前東莞市台商協會會長葉宏燈
■外資經濟發展四部曲
1、1978-1984年以太平手袋廠為發端，港商逐漸進入東莞。
2、1985-1991年國家1985年開始實行出口退稅政策，鼓勵企業出口創匯。這一階段中台資企業也逐漸進入東莞。
3、1992-2004年鄧小平南巡，「白貓黑貓論」為東莞解放了思想，東莞出現了投資狂潮。這一階段，IT業逐漸發展為東莞第一大產業。
4、2004年以後進入東莞的外資項目逐年減少，小項目因為拿不到地很難進入。
沒落港商的新生計
張子彌和東莞二輕局談判，雙方一拍即合，中國首家「三來一補」企業誕生了！
[尋出路]
1978年7月30日，天已黃昏。張子彌站在虎門的地界上，呼吸著這片「新內地」上泥土的清香。
他是香港信孚手袋有限公司的老闆。可如今，香港的勞工成本讓他不堪重負。不找到一個搞加工的好去處，他可能會破產。
當時許多港台商人都陷入這樣的困境中，世界產業大轉移的趨勢已現苗頭。看著日益微薄的利潤，商人們犯了愁。
他們被迫離開。但能去到哪裡呢？
在東南亞打拼了一圈，港商和台商發現並不如意。這時，內地傳來了一個新消息：
1978年7月15日，國務院頒布了《開展對外加工裝配業務試行辦法》，規定廣東可以試點做「三來一補」。這讓港商張子彌動了心：廣東離香港這麼近，為何不去看看呢？
[試手藝]
當時的內地政府經濟比較封閉，在香港僅有華潤等少數幾家企業。張子彌去找了華潤公司的老總。華潤公司老總為他聯繫了廣東省輕工廳，促成了張子彌的廣東之行。
該廳一個接待張子彌的東莞籍工作人員向他推薦了自己的家鄉。就這樣，7月30日黃昏，張子彌到了虎門。當時負責接待他的東莞二輕局向張子彌推薦了太平服裝廠。
張子彌抽煙。當時買煙還要批條子。接待人員趕緊跑去批條子，鎮裡馬上給蓋了章。
在生意上，張子彌絕對是個精明人。他拿出一個黑色手袋和一些布片：「你們看著做，能不能做好？」
「能！」太平服裝廠的老師傅一口答應。7月30日晚上，3名老師傅在燈下趕工，把布片按照黑色手袋的樣子縫製好。第二天天亮，做好的手袋到了張子彌手中。
張子彌讚不絕口：「好，真做得一模一樣！」當天晚上，張子彌就開始和東莞二輕局談判。雙方一拍即合，決定開辦「太平手袋廠」，搞「三來一補」。批文很快到了張子彌手中，那便是著名的「粵字001號」。中國第一家「三來一補」企業誕生了。
港商的「黃金時代」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港商梁麟只需每日上午到工廠轉轉，下午去打高爾夫球。
[賺快錢]
從太平手袋廠開始，香港與東莞就開始了「前店後廠」的默契。產品在東莞加工，通過在香港設立的貿易公司銷往全球。東莞產品邁出了進軍世界的第一步。
由於張子彌第一個進內地搞「三來一補」，無數雙眼睛都盯著他。「文革」剛結束，許多人對內地政府深存憂慮，都在看他究竟能在內地闖出一片新天地，還是被「搶」個精光。張子彌證明了這是一個雙贏的結果。
太平手袋廠第三任廠長唐志平回憶說，最初太平手袋廠借用了太平竹器廠的廠房，兩個工廠工人從同一個門進出，但收入卻有很大差距。張子彌引入了計件工資，一計件，工資就超過了100元。當時流行著一個說法：「幹部干，三十五塊半」，連幹部一個月都只能拿35.5元，國營工廠裡普通工人的待遇就可想而知了。「竹器廠的工人很羨慕我們，半年後竹器廠就全部被吞併了。」
太平手袋廠賺到了豐厚的加工費，3年就還清了張子彌200多萬元的設備款，全部資產都回到中方手中。唐志平不知道張子彌賺了多少，只是隱約感覺到大頭是被他賺去了。3年之後，張子彌的生意就做到了中山、南海等地，他不再只做手袋，還做起了箱包等產品。在賺足錢之後，張子彌移民去了澳洲。
「當時很多香港老闆都過來參觀過太平手袋廠，這個廠起到了拋磚引玉的作用。」唐志平回憶道。
[低人工]
香港人在東莞開創了諸多「第一」。除了太平手袋廠，有據可查的「第一」至少還有兩個：1979年春，一位香港商人來到大朗鎮，開了東莞第一家毛織廠；1980年，香港人梁麟把龍昌國際集團開到了東莞，是為東莞第一家玩具企業。
剛開始的創業非常艱苦。梁麟在東莞投資的第一間廠房設在東莞市人民醫院的旁邊，原因很簡單：他發現那時整個東莞只有人民醫院可以保證供電。
當時的路況也非常糟糕，許多地方都只有一條小路出去。天氣晴朗的時候，從東莞到深圳需要4個小時，而從深圳運到香港，還需要2個小時。如果遇上下雨天，道路泥濘不堪，運貨車從一個坑掉到另一個坑，一路顛簸著將貨物運到香港。同樣麻煩的還有各種手續。
但港商在東莞也有驚喜的發現。除了東莞的政府態度好、地皮便宜外，最重要的一點是人工非常低廉。一位做傢具的港商回憶說，當時香港的工資大約是東莞的二三十倍，而泰國也有東莞的5倍左右。這就意味著有巨大的利潤空間和競爭時的巨大價格優勢。
「1980年開始，在東莞做玩具代工，利潤有30%-40%.」港商梁麟今天的話，讓人感覺還是一個保守的說法。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在東莞做代工對梁麟來說真是「黃金時代」。他只需每日上午到工廠轉轉，打理廠內事務，下午就開車前往高爾夫球場打球，或者到海邊玩遊艇。
精明台商的賺錢計
村村點火，戶戶冒煙，廠在村中，村在廠邊。這就是改革開放前10年的東莞。
[選單干]
當時的台灣，面臨著跟香港同樣的困局。但台灣人對來內地顯然要緊張得多。他們最初的投資方式是與香港人合夥辦廠。這便是第一批台商在東莞的謹慎選擇。
很快台灣人就發現，他們與香港人在做事方式上有太大的差異，雙方不得不分道揚鑣。台灣人漸漸開始了單干。他們在東莞同樣經歷了艱難的創業期。工廠開在田野旁，打著蚊子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成為許多台商的深刻記憶。
他們也遭遇了未曾預見的困惑。由於陌生，最初在東莞發展的台商或多或少有受騙的經歷。不少台商想盡辦法，將原先在台灣的合作夥伴拉到東莞。台升傢具老闆郭山輝進入東莞時，就曾說服上游5家企業共同進入。結果在東莞的發展超出他們的預計，3年之內他們全部結束了在台灣的經營，一心一意在內地發展。
[IT狂潮]
台商進入東莞，做的同樣是外銷生意。這與他們在台灣的經營有關：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台灣這個小島上，製造業有40多項產品在全球市場佔有率第一。美國政府曾專門派出一個專家組前往台灣調查數千家企業，結果發現，台資企業制勝的關鍵在於交貨期短，只需2周，而美國企業需要4個月。
「當時是做外銷太好賺錢了，大家都沒有心思做內銷。」曾任東莞市台商協會會長葉宏燈回憶說。
葉宏燈是伴隨著一家有變革意義的工廠進來的。1989年10月，台灣致伸實業股份有限公司在東莞石碣鎮設立了東聚電業有限公司，揭開了台灣IT企業向東莞進軍的大幕。葉宏燈曾擔任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台灣IT企業的不斷進入，使得東莞經濟發生了深刻的變革。
[多發電]
東莞市經貿局一份調研報告顯示，上世紀90年代初，東莞對電力供應有著鍾愛。「工業學大慶」，東莞人以為發電多了，工業發展就有保障。那時電力供應業在工業中佔絕對主導地位，佔到全市工業總產值20%以上，虎門沙角村成了全國發電群最密集的地區。而在東莞產業大蛋糕中，IT業僅佔5%以下。
由於台商本身在IT業做得非常出色，伴隨台商的引進，IT業也漸漸在東莞形成群落。以台資的IT代工廠為前鋒，以外國的「恐龍」們為壓軸，IT業在東莞開始大規模的「圈地運動」。
外資的推動，使得「東莞製造」在二三十年間充斥了全球市場。電腦、數碼、服裝、玩具、鞋、機械、紙品……各行各業，只要你能想到的國際大品牌，幾乎東莞都有生產。「東莞塞車，全球缺貨」。
東莞的外貿出口總額從1978年的0.39億美元，增加到2007年的602.32億美元，增長1543.4倍，年均增長27.7%.東莞成為繼深圳、上海之後全國出口額最高的城市，在各地級市中排名第一。一座製造業名城崛起了。
輝煌中的迷惘
一位專家測算，東莞的外向依存度超過450%，這種「一邊倒」為日後埋下了隱患。
[一邊倒]
在東莞產品搶灘世界的過程中，外資起到了頂樑柱的作用。「東莞的外資經濟在全市經濟總量中超過85%，這在全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東莞市經貿局局長陳桂明說。一位專家測算，東莞的外向依存度超過450%，是全省的3倍、全國的6倍。這種「一邊倒」的局勢，為日後埋下了隱患。
2004年開始，東莞企業的噩夢開始了。當年春節過後，「民工荒」席捲東莞。招不到工人，許多企業開工不足。繼而在國際市場上，反傾銷、環保指令等浪潮迭起。
「這兩年，成本至少提高了20%-30%.我們雖然也有漲價，但最多也就是10%的樣子，外銷這條路是走不下去了。」一位港商說，東莞企業過度依賴生產要素，如今正飽嘗惡果。
東莞一下子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各種關於東莞企業倒閉、外遷的說法不斷出現。過往30年靠外銷起家，使得東莞在這場風波中的典型意義無可置疑，國家商務部幾次派人來東莞調查。
[謀轉型]
該向哪裡去？東莞這座「世界工廠」走到了十字路口。
此時迷惘的不只是企業，還有「借船出海」而發展起來的鎮區。昨天的「三來一補」讓他們發展成今天的城市，今天的生存環境卻讓他們感到明天的艱巨。
長安鎮一位有著20多年外經工作經驗的官員不禁感慨，常言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正好過去了30年。在國家鼓勵出口創匯的年代，「中國出口創匯第一鎮」曾是長安最響亮的招牌。如今出口創匯已成過時的詞彙，長安面臨著新的挑戰，轉型迫在眉睫。
■懸賞啟事
如果你身邊有熟悉東莞改革開放故事的見證人，如果你留存有當年的老照片，或者，你就是東莞改革開放重大事件當事人，希望你能主動聯繫我們。讓我們一起重新展現那段可歌可泣、渾厚雄壯的歲月。
聯繫方式：tiger6382@sina.com或致電0769——22883366.
■下期預告
1988年1月7日，經國務院正式批復，東莞升格為地級市———這其中有何鮮為人知的內幕？如今的東莞富可敵省，鎮富可敵市，但它為何不設縣，而是直接市管鎮，這背後又有何故事？請看下期：改革開放30年之東莞地市神話。
A40-A41版
統籌：本報記者 李衛國
采寫：本報記者 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