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社會運動的向左轉與「新反資本主義黨」(NPA)

「我們拒絕為資本主義危機付賬」 里昂罷工工人口號

法國工人聲討薩爾科齊的大罷工

法國右翼總統薩爾科齊(Nicolas Sarkozy)去年夏天曾以不屑口吻說道﹕「罷工不會再有人注視了 ﹗」言猶在耳，不過經過2009年1月29日全國超過250萬工人參加的大罷工後，一向傲慢自大的薩爾科齊在後發表的電視演說被迫自打嘴巴，表示已「聆聽到罷工工人的訴求」以及承認法國存在嚴重的社會不公平，但表明不會放棄「改革」。

這次「工人力量」的展示，是對薩爾科齊上臺以來對民眾倒行逆施政策的首次全面聲討。因為工人對於過去數年薩爾科齊所推行的公共部門私有化(民營化)，以及撤除對基層民眾的社會保障制度等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已經忍無可忍；加上薩爾科齊在處理今次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只會動用公帑來拯救銀行金融財團，卻漠視基層民眾飽受失業及通張壓力打擊之苦，終於觸發工人的怒火。

這次罷工由全國8個工會聯合會罕有地放下派別之見聯合發起。全國公共部門的5百多萬僱員，有23%員工參加，也有來自其他私營企業的僱員參加。在罷工期間，許多旅遊景點、學校、郵局、醫院被迫關閉，公共交通幾乎全面癱瘓。這次被媒體形容為「黑色星期四」的大罷工，民意調查顯示獲得七成半的民眾支持。

同時在罷工當天，全國各地有200多個的遊行示威，示威者的訴求都是要求保障就業、提高工資以及反對公營部門「私有化」。在首都巴黎，數以萬計的罷工工人從巴士底監獄遺址集合出發，然後遊行往市中心。巴黎罷工工人選擇這個法國大革命的起源地遊行出發，別具象徵意味，不知是否衝著薩爾科齊曾說過對「法國過去出現弒君的歷史感到憂慮」這番話。而在里昂，示威者更明確喊出「我們拒絕為資本主義危機付賬」、「資本主義經濟『有病』」等口號。

「新反資本主義黨」的正式成立 法國今次大規劃的罷工，標誌著法國工人階級及基層民眾過去反薩爾科齊的新自由主義的社會運動，加速向左轉。這次大罷工之後的2月8日，一個新的激進左翼政黨經過一年的組黨工作後，在巴黎以北近郊的聖但尼市(Saint-Denis)正式宣告成立，名為「新反資本主義黨」(Nouveau Parti Anticapiatliste, 以下簡稱NPA)。

NPA的成立主要由現已解散的激進左翼政黨「革命共產主義聯盟」(Ligue Communiste Révolutionnaire，LCR)所催生。LCR在去年1月下旬的黨17屆大會通過解散決議；與此同時隨即進行NPA的組黨工作(有關介紹詳見筆者在《苦勞網》2008年3月18的〈似曾相識燕歸來〉文章)。換言之，LCR的解散過程是與NPA的組黨工作，同步進行。

NPA的組成，標誌著法國的激進左翼"Radical Left"(徹底不同於傳統社會黨及共產黨所代表的「中左」"Central Left")的整合及探索一種新型的政治工程。這工程包括在新形勢下如何推進反新自由主義政策的社會運動提升至反資本主義制度自身，以及連結不同派別的激進左翼力量，共同形成一股工人階級的變革社會-政治力量。所以NPA呼籲所有反資本主義的團體、工會或個人，不論屬於任何左翼意識型態派別(包括託派、無政府主義者派、切格瓦拉派等)，都歡迎加入。而NPA的核心綱領除了要消除資本主義的階級剝削，亦包括女性主義、氣候暖化、少數族裔權益、以及支持巴勒斯坦人民抵抗以色列的侵略戰爭等議題。

反資本主義的激進左翼力量的冒升 NPA甫成立，已擁有9千多名黨員，如果不計前LCR本身的3千多個黨員，換言之NPA已有6千多名來自全國各地其他反資本主義的有志之士加入。這亦證明NPA做到超越LCR既有的群眾基礎人數三倍之多，形成激進左翼聯盟的廣泛基礎。

其次，NPA的發言人奧立佛‧貝森薩諾(Olivier Besancenot，也是前LCR的發言人)，現時已成為法國家傳戶曉的政治人物。據去年12月民意調查調示，貝森薩諾現時的民意支持度達六成，超過社會黨新主席奧伯瑞(Martin Aubry)支持度四成二。甚至有輿論認為，如果現時立即舉行總統選舉，貝森薩諾能夠打敗薩爾科齊。

貝森薩諾正職是郵差，工作地點在巴黎西北郊市鎮納伊市(Neuilly-sur-Seine)，薩爾科齊在未選總統前就是納伊市的市長。貝森薩諾現年35歲，但已經有過兩次代表LCR參選總統的經驗。而在2007年的總統選舉獲得4.1%的得票率，實際得票達150萬票，比共產黨及綠黨候選人的票數多兩倍至三倍。貝森薩諾的火速冒起，除了他本人擁有一幅俊美的臉孔而得到主流媒體的關顧外，更重要的是前LCR或籌組期的NPA不斷介入及支持群眾各種反新自由主義的鬥爭，所以貝森薩諾在工人及基層群眾(尤其在青年)，獲得高度支持及信任。

NPA面對的挑戰

貝森薩諾的政治影響力，加上現時的經濟危機，令到社會黨亦開始作出政策調整。社會黨新任黨主席奧伯瑞就是在基層黨員普遍不滿右傾的羅瓦爾(Ségolène Royal，類似英國新工黨的布萊爾)氣氛下，令人意外地勝出黨主席選舉。同時，NPA在籌組期間，已不斷需要討論或不能迴避的一個問題，就是會否與社會黨在將來的選舉之後組成左翼聯合政府？過去法國共產黨及綠黨均如是，甚至據聞社會黨暗地裡不斷邀請貝森薩諾個人加入社會黨。不過，NPA在其成立的核心綱領內，除了是反資本主義的鬥爭外，明確表明不會加入社會黨等的任何聯合政府的聯盟形式，並且要與現時的「中左」政治作出決裂。NPA雖然不排拒議會選舉，但這不是NPA主要的鬥爭場所，群眾反資本主義的社會運動，才是NPA的舞臺所在。

雖然NPA的綱領明確否定會與社會黨組成聯合政府的任何可能性，但如果她未來在議會政治選舉越有成功，她面對資本主義的議會政治「誘惑」便越大，這是一個充滿挑戰性的課題。回顧近年歐洲其他國家激進左翼政黨的政治實踐，應引以為鑑。例如義大利的「重建共產黨」(Rifondazione Comunista，從原共產黨分裂出來)，在2006年大選後便加入普羅迪(Romano Prodi)的左翼彩虹執政聯盟，結果因為支持普羅迪政府出兵阿富汗及黎巴嫩的問題，而發生內部大分裂。2007年德國，社民黨內由前德國財相拉方丹(Oskar Lafontaine)領導分裂出來的工會力量，與前東德共產黨合併而成聲勢浩蕩的「左翼黨」(Die Linke)，她已成為除了基督民主黨及社民黨外德國第三大政黨。「左翼黨」擁有堅實的工會會員基礎，她批評社民黨已背離社會主義民主路線。不過，在地方議會層面仍會與社民黨合作，例如在首都柏林「左翼黨」的原東德共產黨派系便與社民黨聯合執政，所以未來「左翼黨」如果在議會選舉越有利，她似乎與社民黨重新合流的機會越大(當然「左翼黨」的原社民黨脫離出來的工會力量的鬥爭，可以成為健康力量)。

其次，NPA雖然標榜建立及容納廣泛不同的激進左翼流派，各派系可以存在百花齊放式的討論。不過，畢竟NPA是標榜變革資本主義社會的激進左翼政黨，究竟如何可以在激進左翼聯盟內部維持一股革命動力，又不會脫變為改良主義，這又是一個具艱钜課題。英國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s Party)理論導師Alex Callinicos在2008年10月的《國際社會主義》(International Socialism")季刊內，有一篇文章名為〈激進左翼何去何從〉("Where is the radical left going ?" )，文章對LCR的解散而組成NPA的理論及策略提出批評及建議。Alex Callinicos認為「激進左翼」是與主流「中左」政治力量的決裂，但她不代表引向社會主義的革命，甚至某程度仍帶有改良主義的傾向。所以一個泛激進左翼聯盟內部仍需要維持著社會主義革命團體的身份，以及發揮組織「介入」的作用。這並不是一個宗派忠誠的問題，而是維持社會主義革命團體自身組織的及政治的自主性，才能既吸引來自改良主義環境的群眾而又不會被改良主義叛賣。

最後，資本主義經濟的危機似乎有利代表左翼激進力量的NPA茁壯成長。不過，資本主義危機除了對激進左翼力量發展有利外，同樣也有利極右派例如法西斯力量的發展，而且資本主義過去的歷史證明多有利於後者。所以NPA的主要對手，不單於是薩爾科齊代表的大資產階級，也來自有一定群眾基礎的極右法西斯組織「民族陣線」(Front National)的競爭，其頭子勒龐(Le Pen)曾經在2002年總統大選昂然進入第二輪投票，令到舉世震驚。最近，在英國東部林肯郡(Lincolnshire)的煉油廠工人罷工，抗議外勞搶奪工作職位，結果引發全國抗議外勞的排外罷工工潮，而英國法西斯政黨「英國民族黨」(British National Party)便趁機煽風點火。這些現象都值得激進左翼加以警惕。

最後，雖然NPA未來面對的是那樣艱巨的任務，不過回顧過去一年NPA的組成過程，NPA往後的發展不得不令全球各地從事反資本主義運動的有志之士，充滿憧憬及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