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六十年 回首來時路系列之11-鄉土文學論戰 台灣篇

2009/08/22

【黃奕瀠】

 ▲1997年,王拓主持的春風文教基金會與文建會、中時人間副刊合作,舉辦「青春時代的台灣──鄉土文學論戰二十周年」的紀念活動。(本報資料照片)

 ▲王拓出席「鄉土文學論戰二十周年回顧研討會」。(本報資料照片)

 編按1970年代末期,兩岸各自出現一個重大的文學事件:台灣的鄉土文學論戰,以及中國的傷痕文學,並且同樣是對歷史的反思。只是傷痕文學反思的是特定歷史事件:文革,鄉土文學則是凸顯了台灣被壓抑的種種社會矛盾。

 七○年代,是台灣政治與文化變遷的重要時期,諸多文學、思想性雜誌在當時創立,包含《文季》、《夏潮》、《仙人掌》雜誌等等,並且有一股強大的「回歸鄉土」的呼聲,從文化藝術、民謠音樂到電影。

 《文季》等相關雜誌培養了黃春明、陳映真、王禎和等作家,雖然於1974年停刊,但卻讓「鄉土」與「現實」成為當時文學的風氣與討論字眼,這些作家也都被稱為「鄉土文學」作家。鄉土文學作家代表之一王拓曾在〈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中,他指出小說家最重要的任務是,運用社會寫實主義來描繪鄉土的現實,而鄉土文學就是「根植在台灣這個現實社會的土地上反映人們生活和心理願望的文學。」 王拓力陳鄉土文學的書寫對象,不應該僅包括所謂的農村文學,也還應該包括以描寫都市生活為主的社會現實文學,所以他建議以「現實主義文學」這個稱謂,來取代「鄉土文學」這個標誌。

 現實主義還是鄉土文學

 王拓此文刊登於1977年4月份的《仙人掌》雜誌,同期還刊登了銀正雄和朱西甯的評論,這三篇文章揭開了「鄉土文學論戰」的序幕。相對於王拓的意見,銀正雄大力批評當時所謂鄉土文學作家的作品「有變成表達仇恨、憎惡等意識的工具的危機」。朱西甯雖然肯定日治時期台灣作家保存民族文化方面的努力,但他也同樣質疑:「在這片曾被日本佔據經營了半個世紀的鄉土,其對民族文化的忠誠度和精純度如何?」在這篇〈回歸何處?如何回歸?〉中,朱西甯表達對於鄉土文學恐流於地域偏狹,也有主張台獨之嫌。這些爭論的火花,也反應了七○年代的歷史探索和認同建構為將來台灣歷史的影響。

 這起論戰其實是第二次鄉土文學論戰,有別於發生於三○年代咸認為「台灣語文運動」的首次鄉土文學論戰。二次戰後,「鄉土文學」一詞除了具有描寫農民及大眾生活相關文學的意思外,也是區別那些外省籍作家所寫的回憶式內向性文學。1965年,文學評論家葉石濤就曾發表〈台灣的鄉土文學〉一文,提出「台灣」與「鄉土」的關聯。即使到了七○年代,鄉土文學仍給人方言文學和本省作家書寫的文學的印象。

 但發生於七○年代的「鄉土文學論戰」,並不是直接與省籍議題相關。因為其不僅僅是文學界對文學寫作方向與路線的爭論,也是台灣作家對於戰後歷史的政治、經濟、社會的總體檢驗。由於七○年代的外交受挫,知識分子不分省籍都反思社會改革,強調重視台灣社會現實,並反思國族認同的現實意義。此外,部份作家如陳映真、王拓具有反美、反帝國之左翼思想,所以特別重書寫勞工與底層人物。但對於國民黨政府及反共立場強烈的作家而言,鄉土文學彷彿五四運動時期的左翼寫實主義文學再起,這些作家無法忍受這種傾向而提出強烈批評,掀起鄉土文學論戰高潮。

 同年8月,《中央日報》總主筆彭歌在《聯合報》上發表〈不談人性,有何文學?〉點名批判王拓、尉天聰及陳映真三人「不辨善惡,只講階級」,無疑是共產黨的階級理論。其後,余光中在《聯合報》上發表〈狼來了〉,對鄉土文學做出更嚴厲的指控,在仍舊戒嚴的恐怖氣氛中,一口咬定鄉土文學是中國大陸的「工農兵文學」,且其中若干觀點和毛澤東1942年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竟似有暗合之處」。余光中的指控,讓文學界充滿緊張氣氛,也引起國民黨政府的注意與介入,開始攻擊所謂的鄉土文學作家,《中國時報》和《聯合報》兩大報充滿了論戰文章。

 論戰突顯矛盾

 1977年,國民黨為此召開第二次文藝會談,當時總統嚴家淦呼籲作家「堅持反共文學立場」。翌年「國軍文藝大會」上,國民黨文工會主任楚崧秋和總政戰部主任王昇強調要發揚民族文化,也要團結鄉土,認為鄉土之愛,就是國家之愛、民族之愛,而停止了官方對鄉土文學之批判,也讓鄉土文學論戰終止。

 回顧這場論戰,社會學者蕭阿勤在其著作《回歸現實》曾以「回歸現實世代」定義七○年代那些「在中國國族敘事中,重新理解台灣與定位自身責任」的年輕知識分子,他們因保釣運動與外交受挫,而重塑國族認同和社會實踐。當時的鄉土文學亦為其中的實踐場域。但隨著台灣文化主體意識升起,當代對「鄉土文學」的定義強調的是台灣本土書寫,卻忽視了七○年代重要鄉土文學作家和論戰主角陳映真所屬的「懷抱中國意識」的左翼作家,才是催生鄉土文學論戰的重要角色。

 雖然陳映真亦批評國民黨,但他認為台灣歷史與文學應從中國國族主義觀點來理解,也認為葉石濤等本省作家所稱的「台灣鄉土文學」應該正名為「在台灣的中國文學」。和陳映真立場接近的《夏潮》雜誌,以及主張「去中國化」的《台文》和《笠》,雖都主張鄉土文學,但因所站歷史基點不同,在國族認同意識與對「鄉土文學」定義上也有極大的差異,因而形成「鄉土文學作家」內部的「鄉土文學論戰」。

 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陳芳明認為,這個論戰最重大的意義是釐清了戰後台灣文學領域中,代表國民黨官方與代表本省人的情感,亦即「反共文學」中的流亡心態以及台灣人的「孤兒意識」,而這種孤兒意識在鄉土文學論戰中提昇,轉為強烈的台灣本土認同,五、六○年代吳濁流、鍾理和等台灣作家書寫的「孤兒文學」也衍生為七○年代鄉土文學的重要精神。

 鄉土文學論戰是台灣戰後第一場重要文學論戰,其爭議反映的是台灣歷史的多重矛盾:黨國體制vs.反對力量,中國vs.西方,本土vs.西方,當然還有階級的矛盾。而這些民主的、民族的、省籍的,與階級的矛盾,也都是後來台灣政治社會的主要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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