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他方

2009/12/19

2009-12-18 中國時報

生活在他方 陶儀芬

 「生活在他方」出自十九世紀法國詩人韓波的名言:「在富於詩意的夢幻想像中,周圍的生活是多麼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米蘭昆德拉早期以此為名的小說,看似一部歌頌詩歌、愛情與革命的青春史詩,實則藉著描寫主人翁詩人雅羅米爾的一生,探討在高壓政治環境下死寂生活中的現實與夢想、生活與詩歌、行動與思想的關係。

 「生活在他方」反應的「不僅是一個恐怖的時代,而且是一個抒情的時代,由劊子手和詩人聯合統治的時代。」複雜如米蘭昆德拉當然不會總是歌頌「生活在他方」,有時他會殘忍地指出在那個「劊子手與詩人聯合統治的時代」,「生活在他方」其實是一種昧於現實的偽善、是一種怯於行動的懦弱。

 三十年前,美麗島事件發生的時代就是這樣一個時代,當時經濟快速發展的台灣社會,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像施明德、林義雄、呂秀蓮、陳菊等人那麼勇敢,面對醜陋現實起而行動,選擇在各自的領域中追逐著不同的夢想。但由於他們的勇敢行動,讓劊子手一再誤判,林宅血案、陳文成命案、江南命案,接二連三企圖嚇阻反對者的野蠻行為不但沒有嚇退勇者,反而震驚國際視聽、喚醒台灣社會冷漠,推動了民主化的歷史巨輪。

 但三十年來,我們的社會享受了民主化的自由生活之後,「生活在他方」的態度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對於歷史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漠不關心:經過兩次政黨輪替,林宅血案、陳文成命案仍是只有受害者、沒有加害者的懸案;為了要減輕肅殺氣氛,吸引人潮,文建會竟要將美麗島大審與江南案的審判現場「警備總部景美看守所」從「台灣國家人權紀念園區」改為「景美文化園區」;幾經人權團體抗議後才為園區保留了「人權」二字,但文建會卻仍舊規畫如何引進文化創意產業「活化」園區;當施明德與其妻子陳嘉君看到昔日接受軍法審判現場如今如此規畫,深感痛心憤怒,以行動表達他們的無法接受時,一群藝術家竟起而捍衛其「藝術自由」,希望他們的創作不要「被政治化」。

 藝術與革命原本都屬於詩的範疇,應該不存在誰侵犯了誰的自由的問題。只有像台灣這樣一個缺乏歷史感的社會,才會發生藝術家在白色恐怖高壓統治的歷史遺址上創作,卻又擔心作品「被政治化」這樣的事情。這次政治受難者與藝術家的衝突充分凸顯了文建會將園區規畫為藝術展演、教育活動與休閒服務多功能空間,其實是一種去歷史脈絡化的失敗設計。

 一個沒有歷史感的社會是不會有主體性的,也不會有撼動人心的文學藝術作品產生。也許盡可能的保存園區原貌,讓歷史自己說話,才是文建會去「活化」這座人權博物館的最好做法。

 (作者為台灣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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