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南線物語之B01站：委外業務人員小春

責任主編：樓乃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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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南線物語」次系列介紹的是，公務機關委外業務相關從業人員的故事。為了隱蔽受訪者的真實身分，這個次系列把採訪所得放置在部分虛擬的背景情節中。它試圖表現的不僅是某個特定個人、且是這個群體的共同處境。

進公司的考試根本就像賭博一樣，得到工作的正式職員，一輩子都被公司綁住，沒得到工作的就走其他的路，如此而已。就算沒考上，也不意味著人生就此結束；就算考上了，也不意味著就有美好的前途。 ──《派遣女王》中派遣前輩大前春子對派遣菜鳥森美雪的談話

一

「我怎麼會……」

當小春踏出捷運車廂的時候，她立刻意識到自己下錯站了。她提早了一站下車。但上班時間洶湧的人潮使她無法及時轉身再回到同一班列車中，只好在月台上排隊等下一班車。

這並不是小春常會犯的錯誤，甚至可以說是罕見的錯誤。小春在職場上，給人的印象往往是熟練、俐落而有效率的，畢竟她進入這個業界也已經七、八年了。儘管每隔幾個月就可能會換一個工作地點，也就是說，上班時要在不同的捷運站下車，但她通常在至新地點上班的頭兩天，就會弄清上車時該搭哪一節車廂、下車後走哪個樓梯、哪個出口會最快到達上班地點。她不想在上下班尖峰時間的車站裡人擠人多走冤枉路，今早的表現實在是一個失誤。

但這頭一遭的下錯車站，其實也不是沒有來由的。最近小春一個姐妹淘接了一份緊急的夜間趕工業務，缺人手找她一起幫忙，小春一方面是陪朋友、一方面也是賺外快，就答應了下班後兼差幫忙。想不到這件工作要處理的量很龐大、進度非常緊張，她們總是要在捷運收班前才匆忙去趕最後一班車，回到家已經超過一點，第二天還是得早起去應付原有的工作。這樣幾天操下來，連俐落的小春都有點吃不消了，或許就是因為精神不佳，才犯了這個下錯站的失誤。

二

小春可說是專業的委外業務工作者。不僅是私人企業，許多公務機關及公營事業，都會把一些文書作業業務外包給外面的人力派遣公司，然後派遣公司再找人來處理這些業務，小春就是專門處理這些業務的委外人員，她大部分的工作場所是在公務機關或公營事業機構。

跟大前春子一樣，小春每次的契約時間基本上是三個月，之後視業務量、也有可能續約在同一個工作場所繼續作。小春從事的大致是打字輸入、掃描文件及檔案整理等文書業務工作。這些業務對於外包出去的機關來說，其實大多是經常性的工作，但不知是既有人力不足還是公家機關也要省錢，不知從何時開始便習慣性的用委外方式來處理。

雖然說是經常性工作，但這些機關還是會把工作內容切割成不同的委外標案來處理，即使同樣的工作，三個月後也不一定是同一家派遣公司得標。即使同一家公司得標了，像小春所屬的派遣公司，其內部是由好幾名經理組成類似數個利潤中心的作法、互相競爭獲利額，人力調度及其勞動條件由這些經理決定，旗下人力與其說隸屬於這家公司、相當程度上不如說是隸屬於個別經理，所以小春也有可能因其他標案的需要，就在三個月到期的契約轉換時、或甚至是還在三個月的契約期間內，就被她的經理臨時抽調到其他地方支援。

小春工作過的地點，許多是沿著板南線兩側分佈，所以說，小春對這條線上的每個車站都非常熟悉。

三

傍晚時分，小春結束了日間的例行工作，匆匆吃過晚飯接著又要去趕赴最近接下的兼差。冬天的日頭晚的快，外面早已是華燈皆上，不知是最近比較疲憊、還是今天的街景特別蕭瑟，小春忽然有點感傷起來。上個月某家有線頻道重播了日劇《派遣女王》，看到春子，小春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剛出社會時，小春從事的是服務業的工作，相對來說薪水較高，但工時長還得應付上門來的各式顧客，整天站著相當辛苦，最怕遇到的是那種自以為花錢就是大爺的奧客。有一天，她看到某某科技有限公司在徵資料處理人員，想說進「科技」公司應該比較有前景，就衝著這兩個字轉換了跑道，不料，實情遠不是原先想像的那樣，這不過是一家尋常的人力派遣公司。

想起剛入行時起薪一萬八，幹了七、八年，現在的薪水也不過是二萬二至二萬五之間，經理會先設定每個標案要賺多少錢，然後再來安排每個人的薪水，所以收入也是起起伏伏，但總是失望的多、驚喜的少。不像時薪三千日圓的春子，三個月契約結束便大喇喇走人跑到西班牙度假、三個月後再回去工作，小春的收入可不允許她這樣作，況且，即使小春有意一年作滿12個月，那也要看經理手上的得標案及人力調度，是否能夠讓她在三個月期滿之後無間斷地銜接下一個工作。如果中間有青黃不接的時刻，那就是回家吃自己啦。

空閒時有沒收入的煩惱，工作時也有難以動彈的不便，幹這行除了收入之外，最讓人詬病的就是沒有年資。公司宣稱契約是以三個月計、契約更改就等於年資重新計算，於是，小春雖然一直在這家公司工作了七、八年，卻仍然沒有特休假。前一陣子Qniulo在台北開幕，小春很想起個比上班還早的清晨去湊熱鬧排隊等開店，奈何那天不是週休日，請假還要扣薪水，想想只能作罷。

這行的薪資水準就是這麼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於是只能比些小恩小惠，哪家公司有三節獎金啦、哪家公司有提供下午茶。也就因為這樣，這一行的流動率很高、留不住人嘛，或是大家在不同的派遣公司間大風吹，眾人都是抱持著騎驢找馬的心態。而即使在有工作的時候，為了荷包著想而在下班後兼差打工的人亦所在多有。

四

那麼，為何不另外找工作呢？這或許就是最令人感傷的部份了。小春畢竟不是擁有無數證照、身懷絕技的大前春子，也不像森美雪般有大學剛畢業的年輕本錢、可以義無反顧地只應徵正職工作，小春就是一名從事文書工作的派遣人員。她當初也是想藉由進入「科技」公司來獲得較專門的技能，奈何期望落空之後，也就這樣在這行蹉跎了這麼些年。

不論如何，小春終究是小春、她不是別人，她要面對自己的路。大前春子每工作三個月就給自己三個月的假期，於是像數饅頭般每天下班後就在桌曆上劃去一日，那是因為她可以期待假期的來臨。但這對小春來說不管用，她的三個月結束之後，接下來降臨的還是同樣的三個月，雖然是在不同的車站下車、不同的工作地點，但工作內容卻永遠是大同小異。劃桌曆除了季節的變換，其實不太有意義。

想著想著，小春還是得繼續往前走，晚上的兼差工作還等著她去做哩，她要趕快回復成那個熟練、俐落而有效率的小春。還好這份臨時打工在這個星期就可以結束，這讓她稍微鬆了一口氣。小春在捷運入口踏上往下的電扶梯，她恐怕還得繼續沿著板南線前行，至少一陣子。

附註：《派遣女王》（日文原標題直譯為《派遣員的品格》）是日本電視台NTV於2007年播出的十集電視劇，內容觸及派遣員與正式職員間的矛盾。2008年電視台籌備製作續集，但該年末發生「年越派遣村」事件，因正式僱用崩壞而產生的社會貧窮化現象成為新聞焦點，似乎因為擔心續集播出會引發派遣員與正式職員間對立的話題，2009年初這部續集中止了製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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