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坵的小農復耕—看見另類的農村之路

台大農村實踐小組

參與歷坵部落小農復耕至今的我,一直從隨著農友耕作的經驗中而深受感動,尤其是看到老人家長久從農淬煉而成身體上自然而然的「做」,和態度上對自然與土地相映共生的執著,曾經在歷坵的親身經驗,也許能讓我在未來的社會實踐上,有不同的觀念與視野。

發生在台東金峰鄉歷坵部落的「小農復耕支持計畫」,是在八八水災後,由浩然基金會、台灣農村陣線以及當地居民共同參與、組織、執行的經濟扶助計畫。從計畫名稱的字面意義上,小農復耕似乎在關心生產規模小的農民如何繼續從農。不過小農復耕的理念不只於經濟層面,還希望透過經濟的扶助同時修補目前鄉村社會結構以及自然環境的危機。但小農復耕支持計畫為什麼發生,它又試圖引發哪些層面上的轉變,也許就得先從到過去整個台灣鄉村變遷來過程來談起。

從八零年代開始,鄉村地區經歷一連串的鄉村現代化與商品化的過程,瓦解了原以家戶為經濟生產單位的農村結構。又因國家產業政策的轉型,大量的鄉村勞動人口相繼流入都市謀生。處於這樣的社會情勢下,歷坵部落也面臨同樣的情況,部落裡的年輕人離開了部落,到台東或是更遙遠的大都會區裡謀生。留在部落的年長者及孩童,多少打著零工,或從事農業。而部落的自然環境也不再「部落」了,過去與自然相處的關係與知識因為現代性農業的耕作方式而消失,雖然當地一直有在種植原住民傳統作物,像是小米、芋頭、樹豆、生薑等,但是方式與知識也不再傳統,更別說那些在部落裡種植的其它農作物了。

當部落與自然的關係被抹去了,鄉村年輕勞動力人口流失,甚至是遇上鄉村社會無法永續發展上的瓶頸,加上八八水災之後,突顯出城鄉之間資源的分配不均,小農復耕的概念在這樣的背景中被提出與實踐。透過經濟上的支持協助當地農民,進行農業經營形式以及產銷通路上的轉型,著手改善農民的經濟困境。小農復耕希望透過農民合作的生產過程中,發展出符合在地社會脈絡與自然環境的農法,提高農產品的品質,農民長年在歷坵生活與耕作的經驗和老一輩務農者擁有的一套無需仰頼化學肥料與農藥的耕作方式,都是「歷坵農法」的都是重要的細節,農友之間因為小農復耕而有更緊密的合作關係。另外,隨著新形態產銷通路的建立,農民可以直接面對消費者,使農產品能有較合理的價格,也使參與小農復耕的農友們形成關係密切的產銷組織。於是小農復耕將讓農業重新成為可以滿足經濟需求的活動,創造了在地的工作機會,在未來可能會有更多人願意留在歷坵,說不定,小農復耕就成為解決鄉村人口流失可能途徑。

而小農復耕又是怎麼進行的呢?而我們學生又是怎麼參在其中的?我從八八水災之後開始參與、觀察小農復耕至今,就拜訪好幾次歷坵了,在小農復耕支持計畫還沒開始前,我們其中幾位夥伴曾參與台大學生的賑災團隊,而進入包括歷坵等東部災區,當時我們也還不知道小農復耕這件事,不過也對歷坵有初步的認識。

後來從芬瑜與培慧那得知歷坵將有一個新的社會實踐的嘗試的,也就是「小農復耕」支持計畫。因為我們想更深入了解台灣農村的社會實踐過程是什麼,與幾位夥伴就此參與了小農復耕的行動,進行觀察。第一次到歷坵部落的時候,記得是在耶誕節前夕,部落瀰漫著溫馨的過節氣氛,執行計畫的芬瑜與右檸聯絡當地最主要的合作夥伴聖華,並邀請了參與的農友長輩們進行了一場小農復耕支持計畫的說明會,為了傳達小農復耕行動中,強調自然農法、在地生產、組織培力的理念,芬瑜準備了有關自然農法的實踐—社區的力量—這部紀錄片。在這次的互動中,讓我感覺芬瑜、右檸以及歷坵的在地的農友參與小農復耕的堅定意志。第一次的互動在這平和的夜晚結束了,但卻是小農復耕往後漫長而穩健(重點是穩健,深厚的互動與陪伴)的開始。

回到台北之後,我們開始討論在歷坵訪調的可能性,如果在歷坵進行訪調,參與小農復耕,或許我們可以親身經驗一場前所未見、另類的農村轉型過程,除了農業形式上的改變,未來在社會、文化上都可能發生的變化。於是我們第三次到歷坵,與聖華討論訪調一事,並計畫了十天的訪調行程,想從短期在地駐點觀察,隨著歷坵部落的生息與脈動,跟著農友的農事勞動,希望能以貼近在地的方式認識歷坵,以及小農復耕中參與者之間的互動。

十天訪調過程中,我們隨著小農復耕計畫的一舉一動,觀察小農復耕開會的過程,看著原本互不熟識的大家──長久生活在歷坵部落的農民們與來自都市的漢人──在互動中不斷尋求小農復耕的共識。當大家決定以小米作為小農復耕第一期的作物後,就開始在田裡整地,砍草,我們也就一起參與的小農復耕田間勞作,很多人終於第一次把汗水滴到養育自己的這片土地裡。在這幾天中,我們也跟著農友到他們的田裡幫忙,學習,跟著杜爸爸、杜媽媽一起在田裡砍草、種小米,與林媽媽一起摘樹豆、剝樹豆殼,與老人家在農忙之後一起用餐……。那次的訪調最後依依不捨的結束了,在訪調中,我們也觀察到許多小農復耕計畫在實踐上有趣的環節。比如說,參與小農復耕的成員要怎麼面對當地長久習慣的經濟形式,要怎麼面對歷坵原有權力關係中,參與小農復耕的農民要怎麼面對這樣的農業轉型等等的問題,也成為我們後續想要更進一步來探索的。

之後的幾個月,每每到了小農復耕需要幫忙的農忙時刻,我們就會再回到歷坵部落學習與幫忙。小米播種的時節,我們用杜爸爸發明的播種機,一排一排地將小米灑在泥土上。一個月後,我們又回到歷坵跟農友們一起拔小米草,感受到整日下來彎著腰,或跪或蹲,埋頭拔小米草的緊迫感(怕拔壞,壓力很大!),老人家都笑說我們都壓力太大了不敢說說笑笑。雖然說十分勞累,但卻有種著實的踏實感。六月初,是收小米的時候了,聽說杜爸爸費了好大的力氣在趕鳥,雖然當時正值學期期末的大家就無法參與,但是我們又在七月中的小米收穫祭回到歷坵,芬瑜與聖華等人準備在這天進行小農復耕豐收會。在準備時間裡,我們跟著老人家一起學習包排灣族傳統的食物avai,幫忙把釀好的小米酒裝瓶。小米收穫祭是歷坵部落重要的日子,部落裡舉行許多重要的儀式,在這個同樂的時候,聖華跟芬瑜還安排我們學生上台表演,我們除了匆忙的準備幾首歌表演外,也透過這個機會,讓部落的其他居民知道現在部落裡面有一群嘗試用自然農法耕作的農民。

部落的小米豐收祭結束後,接著進行自己小農復耕豐收會,桌上擺滿我們自己做的avai、小米酒以及散裝小米等等小農復耕的成果,小農復耕的嘗試已經達成階段性的成功了。這個嘗試一開始,大家就一直頂著不知道有沒有收成的壓力,對復耕過程充滿不確定性。而在達成目標的背後,更實在的是芬瑜、右檸、聖華與參與小農復耕老人家們持續互動與陪伴產生的互信與默契,在這一年來,在歷坵一次又一次的會議與互動,協調彼此的意見,共同討論復耕作物的選擇,生產的規模,耕作的方式,支持經費的使用,產品的形式與包裝,強調一切以在地的思維作最主要考量下,一步一步地形成共識。這似乎與去各種忽視在地脈絡的工程建設與扶助計畫不同,小農復耕支持計畫中,透過與在地建立深厚的互動關係,讓地方的意見受到尊重,計畫也從農友的意見做各種安排,此外芬瑜與右檸在計畫中長期的陪伴在地的農友,而產生深厚的信任關係與彼此的默契,從對過去的反省,修正歷坵小農復耕的實踐之路,讓小農復耕雖然規模不如其它八八水災後各個重建計畫來得轟轟烈烈,但是它所得到支持與認同更讓這個行動能順利地進行。

生長在離鄉離農世代的我們,很容易就忘記(也許是從未知道過)台灣這片土地是如何滋養我們成長,更會不知道台灣農村在當下的困境是什麼,我們不敢說我們已經展開了什麼行動,不過我們還是認為「理解是行動的前提」,總要先對我們關心的議題進一步地了解吧!於是我們來到歷坵,也一定會持續地觀察與認識其它的地方。在歷坵我們看到在地農民的踏實,與自然相處的和諧,以及小農復耕的行動中的社會實踐者如芬瑜、右檸,是怎麼陪伴在地的農民,共同協調,編織出小農復耕這種重視地方主體性的社會實踐。

第一期的小米收成後,我們又回到歷坵,除了持續在部落訪調,跟著農友做些農事,邊做邊聊天的過程裡我們也更認識歷坵了。而小農復耕的公田裡已經種下洛神花,沒有灑除草劑的洛神花們還是長得很健康,對於小農復耕的嘗試,相信參與小農復耕的每個人會越來越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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