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現形記】系列一
誰記得麥納瑪拉？

美伊戰爭牽動全球注目的焦點，因為擁有世界最豐富的油源，阿拉伯世界的人民可說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連年地兵凶戰禍，從來不曾讓美國所謂的「獨裁政權」在這個地區消失，而由戰爭激起的恐怖主義，更是一天天在全球蔓延開來。 聯合國完全失去其功能，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國際政經情勢下，各強國，以及強國背後的經濟體制與資本之間的競逐，戰爭的殘酷，是全球自由市場的一面照妖鏡。而對苦難的冷漠，與戰爭場景的「娛樂化」，則已經說明殘酷與悲劇的輪迴，以經是生活的一部份。其中，看似旁觀著的台灣人民從來就不是一個旁觀者。 我們將系列探討眼前國際情勢下戰爭照妖鏡裡所映射出的魑魅魍魎…… 當我們在電視中看到美國總統布希、國防部長倫斯斐特以無比的自信、抑揚頓挫的語調，身後的伊拉克軍情地圖在其生動的手勢和解說中恰如已然決勝千里之外的囊中之物，搭配著不斷從其口中吐出的解放伊拉克的神聖偉大志業。而人類這個以健忘著稱的生物，早已忘記了同樣的情景曾經發生在20多年前的美國，只不過演技同樣不遑多讓的主角甘迺迪、詹森總統、國防部麥納瑪拉（Robert McNamara）部長業已凋零，為求在人們的模糊的記憶中力挽晚年寂寞的麥納瑪拉，在1995年出了一本在美國極為暢銷的回憶錄，在已有新人領風騷的情況下，告誡世人別忘了20多年前的慘痛經驗。 所以麥納瑪拉到底是何許人也？麥納瑪拉可以說是美國文人領軍、知識份子參政的重要典型，畢業於柏克萊大學和哈佛企管所，而後進入福特公司任職並擔任總裁，並於1961年1月擔任美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國防部長，當年43歲的他掌握著全世界最大的軍事集團，可說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在他任職國防部長期間，為抵擋共產革命擴張，主導並發動了數場戰爭，包括了古巴豬玀灣事件以及越戰，就越戰而言，更因為他的積極介入、力求表現，被媒體稱為「麥納瑪拉之戰」，麥納瑪拉和當時負責越戰決策的人物，被媒體稱為「出類拔萃」（the best and the brightest）的一群，在電視的專訪、記者會中展現年輕、自信的麥納瑪拉部長，以現今我們無比熟悉的詞彙為美國民眾建構一場偉大的戰爭，它是為了越南人民而戰、它是自由民主之戰、它是抵擋邪惡勢力之戰，無視戰局的愈趨險惡，不斷地徵召美國士兵投入戰場，直到死了五萬八千人美國大兵，直到越戰無法再進行下去，麥納瑪拉黯然下台為止。而在越戰結束後20年，麥納瑪拉終於打破沈默，出版了「In Retrospect: The Tragedy and Lessons of Vietnam」（中文名稱──戰之罪 麥納瑪拉越戰回憶錄，智庫文化出版），對當年的所作所為「深感悔恨」，公開承認美國參與越戰乃是「大錯特錯」（terribly wrong），從今天看來，固然往者已以，但來者能鑒往知來嗎？ 諷刺的是，麥納瑪拉雖然總結當年的是是非非，提出了後人對美國發動戰爭所不應犯的嚴重錯誤，但現在的布希政府全部重複了當年的罪行。麥納瑪拉的懺悔包括了：

• 美國未能在發動戰爭前，引導美國國會及人民充分而誠實地檢討。
• 美國未能瞭解不論是美國民眾或領袖，都不是全知全能的，美國認定對其他國家或人民好的事情，未必一定就是好的。
• 美國應訴諸國際社會，讓全球做一個公正的評斷，美國所認定的第三國最佳福祉，是否果真如此。
• 上帝並沒有賦予美國特殊的權力，讓我們按照自己想的模式打造其他國家。
• 美國未能保持採取軍事手段時應有的原則──除非美國的安全受到直接的威脅，否則我們的軍隊只能夠在國際社會真心、並完全的支持下，與其他國家力量合流，共同執行安保任務。
• 美國當時，應該說從當時到現在，都不願意承認現代軍事科技下製造出來的武器、培養出來的武力，以及美國的思想信仰，在面對其他國家的全民運動時，仍有其力不從心之處。
• 美國犯的重大基本錯誤是，南越如果想要得救，他們首先必須要自救，打自己的仗，事實證明，外來的軍事力量無法取代政治秩序與穩定，而民有、民治、民享，則是建立政治的秩序與穩定最基本的道理。

從今天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來看，麥納瑪拉回憶錄固然暢銷，但並沒有為美國喚醒多少越戰的記憶，或許可以這樣說，越戰，根本沒有促使美國深切反省。從越戰至今美國政治經濟結構始終沒有改變，仍然是一個強大的軍工業聯合體，加上歐美民主制度持續地往富有階層集中，包括國防工業、石油工業的大型企業對美國政治的影響越來越深，尤其是小布希上台後，更具體強調美國應該以自己的軍事力量在全世界做美國認為對的事情，現在的美國越來越迷信武力等於權力、說服力。 也就是說，包括麥納瑪拉的懺悔，從越戰以來的反戰，如果仍然集中在單純的人道主義，而沒有對美國的軍工業聯合體進行反省，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在越戰的所作所為脫罪，我們可以看到美國如何將越戰的遺緒集中並侷限在美國士兵的死傷，斤斤計較於本國人的傷亡，無視於美國的軍事暴力造成全世界平民的傷亡，在越戰中，美國陣亡的士兵為5萬8千人，但越南軍民則超過300萬人死亡，美國卻對越南這個戰爭承受國的死傷根本不削一顧，許多打過越戰的美國議員，尤其是共和黨領袖麥肯恩，到現在都還認為越戰美國敗逃才是越南人民的苦難，而大多數美國人也對麥肯恩的說法深以為然。 距離越戰才不過短短30年，而距離麥納瑪拉晚年的悔恨更不過8年，整個美國已經忘了麥納瑪拉，今天美國的所作所為，已是將麥納瑪拉的反省自貶成虛假的懺悔，事實上虛假的懺悔也從沒有改變越戰後的美國，入侵巴拿馬、一次波灣戰爭的屠殺、轟炸格瑞那達、轟炸利比亞、入侵索馬利亞、轟炸南斯拉夫、佔領阿富汗，不相信美國在越戰時使用過神經毒氣和橙劑，不相信美軍曾在一次波灣戰爭進行大屠殺，戰爭只剩下電影「黑鷹計畫」、「前進越南」等等描寫美軍出生入死、愛護同袍、忍辱負重、敬民護俘等等意象，至於麥納瑪拉的懺悔，早就在強大的武力、高調的戰爭宣言中丟進歷史的灰燼，美國的反省只剩下如何透過一次次的戰爭，以自己最少的傷亡達成最大的利益、最後的成功，找回自信與自尊，找回屬於美國人的驕傲，來重建自己在越戰中受到傷害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