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青年貧窮化:兩種社運觀的政治關係

2011/05/06
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

2011-5-05 22:10 作者:林柏儀

社會運動和政治的關係應該是什麼?社運團體的自我定位為何?面對這些在實踐中屢屢引起焦慮的問題,或許,我們可以透過區分社運的政治目標,將其粗略劃分為「左翼社運」和「自由派社運」,來進行一個更深層的討論。 左翼社運vs.自由派社運

對「左翼社運」來說:

-社運的目的,是要團結受壓迫者的力量,根本地改變資本主義政經體制;

-為了根本改變,社運和政治是無法分離的;

-這樣的改變,沒有辦法單單在既有的資本主義國家框架下徹底完成;

-表面上異質的各種社會團體,在相當程度上遭遇著共同的壓迫來源;

-社運需要透過啟蒙人民和群眾運動,來在社會、國家、以及國際層次終結這些壓迫;

-壓迫的根源就來自於社會內部,特別是資本與工人階級的剝削關係。

相對而言,「自由派社運」,可能有著不一樣的觀點。自由派社運傾向認為:

-社運是各種特殊利益或意見群體的集體行動,之間沒有共同的目的,也未必要挑戰政經體制;

-社運和政治可能是可以區隔開來的;

-各個社運的目標可能在資本主義國家的修法或政策變動下達成;

-各個社會團體有著各自異質的利益、意向和壓迫來源,應靠各自努力來改變;

-社運可以透過群眾運動,但也可以透過菁英遊說,來達成特定的目標;

-主張發展「公民社會」,不認為社會內部有著根本的對立關係。

兩種社運觀的劃分,其實是基於其根本目標和分析的差異而來。對於左翼社運而言,他們清楚地理解到,不論是當前我們遭遇到的勞動彈性化、女性貧窮化、公共服務私有化、壓迫性教育的延長、全球生態危機、國際戰爭頻繁等趨勢,實際上是有著共同的問題來源──資本主義的內在積累邏輯,它無法顧及人民或環境的利益,而需要這些壓迫趨勢以維持自身。要終結壓迫,必須要根本改變資本主義政經體制。

反對這些壓迫趨勢,可能可以化為一個又一個的「議題」以及「團體」(勞工團體、婦女團體、環保團體、教改團體、人權團體等),這在兩種社運觀的實踐形式上,可能是相同的。但差別在於,自由派社運就停留在此,他們視各個議題是各自獨立的,所以應由各個群體「各自努力」,自行倡議自身期望的價值。但對左翼社運來說,形式上分散為各個團體或議題,不代表壓迫是沒有共同根源;甚至,有必要有一個先鋒黨,來將這些運動予以「政治集中」,以組織人民和奪取政權為手段,共同改變政經體制。

當然,「反資本主義」無法同時保證所有社運目標的一併實現;但對左翼社運而言,反資本主義是社運目標實現的「必要條件」。要消滅婦女與少數種族在勞力市場遭受的歧視對待,必須要瓦解結構上需要此種次級勞力的資本主義邏輯。又例如,學生在教育體制中遭遇的競爭壓迫與自由剝奪,若無法改變學生身為勞動力商品相互競爭的處境,恐怕任何的教育改革都將寸步難行。

重訪社運和政治的關係

那麼,這兩種社運觀中,「社運和政治的關係該是什麼?」

廣義來說,社運當然就是政治的一部分──不論是訴求資源分配或價值上的改變。這個問題其實要問的是:社運和「主流政黨政治」的關係該是什麼?放在台灣的具體脈絡來看,就是:各個社運團體,和藍綠政黨勢力應該維持什麼樣的關係?各種的合作或資源傳送,是否適當?

傳統上這個問題的辯論,往往集中在「形式層次」上,被劃分為「社運該和藍綠政黨策略合作」以及「社運不該和藍綠政黨有任何關連」。可惜在於,這樣的劃分可能沒辦法觸及「形式上相同」、但「目標上不同」的部分,而掩蓋了最重要的辯論。「兩種社運」的區分,或許才能指出關鍵所在。

對自由派社運而言,基於只是要追求「自身議題」的進展,他們的社運目標和主流藍綠政治勢力,將是一種策略性的互動關係。在這之中,各個NGO們對主流政治勢力進行遊說,並選擇其中的友善者進行政治聯盟。藍綠勢力需要這些社運團體為其加持統治正當性,社運團體也能透過這過程達成目標,對雙方都是合乎理性的作法。

在一些的狀況中,自由派社運選擇一種「不藍不綠」的姿態,居處社會中尚在藍綠鬥爭之外的道德高地,透過「等距外交」或者「保持距離」,來強化道德正當性以實現自身的目標。但這種姿態的「形式」,不代表他們認為和藍綠勢力有著根本「目標」上的差別或對立。有的時候,有的人會批評這種作法是種「政治潔癖」,但換個角度想,他們就是策略地透過這種姿態,來取得超出比例的政治影響力。這其實相當地「政治」。

儘管有些自由派社運主張其追求的是「由下而上」的「公民社會」,和主流政治勢力的「由上而下」模式不同。然而,因為其預設了改革目標要在既有的政治體制內完成,是故儘管表面上「路數不同」,現實上則有著「同謀關係」:再如何由下而上,到了「上」的階段,也仍須和主流政治勢力斡旋及妥協,改良這個體制,而非要取而代之。

左翼社運和主流政治勢力的根本對立

但對於左翼社運,就有著相對清楚的原則。原因在於,他們知道自身和主流政治勢力的根本對立性,而不只關注「自身議題」的短暫改良。例如以台灣為脈絡來看,藍綠政黨的根本屬性,都是明顯的所謂「資產階級政黨」──各自依賴著不同的政經集團來統治台灣,但鞏固著同樣的資本主義政經體制。圖利財團、踐踏人民的作為,有何差別?在最終的反資本主義目標上,藍綠政黨不可能是左翼社運的盟友。

是故,對左翼社運而言,要做的並不是「不藍不綠」──展演成中立的「公民社會」領域,以獲取道德影響力──相對地,左翼社運要做的是「反藍反綠」,為取而代之做準備。因為他們很清楚,只有透過對抗代表資本主義的政治勢力,並且讓人民清楚認識其中的對立關係,左翼的政治目標才有實現的可能。

這種「根本上無法合作」的觀點,和自由派社運不同,並不是一種「政治潔癖」的策略;相反地,是一種「政治對立」的立場。

在具體的實踐中,左翼社運或許在少數特殊情境下,可能會謹慎地和部分主流政治勢力,有著短暫的結盟利用可能。但這都必須和群眾說明清楚:這種利用關係能換來的改良成果有著的必然侷限的,而且,千萬別因此而相信主流政治勢力;否則,政治結盟為特定資產階級政黨帶來的統治正當性,往往將遠比社運能獲得的真實利益大得多! 超越自由派社運的侷限

從歷史來看,自從1980年代伴隨新自由主義、以全球為範圍興起的「公民社會」浪潮,將傳統高度連結階級鬥爭的社運部門,軟化為一種自由派的利益團體政治。這轉變日益模糊了社運的根本政治目標。

關於自由派社運自絕於政經體制根本改變,只關注單一議題的的侷限,哈維(David Harvey)在《新自由主義簡史》中曾提過一個生動的說法:「舉例來說,基於普世人權而倡議禁止童工的NGO,當他們成功後,他們可能會摧毀掉有些地方的家庭,特別當童工是他們家庭賴以維生的關鍵時。在沒有別的經濟替代可能下,這些兒童可能將變成被販賣成雛妓(但這就留給另一個NGO去追求根絕它)。」我們要永遠停留在這樣的社運模式嗎?

解決之道還是在於,我們需要辯論社運的「根本目標」和「根本壓迫來源」。在這越辯越明的過程中,其他問題也將自然被清楚處理。就這一點,香港近來網路上有許多關於「革命左翼」和「社會民主」派之間的辯論,相當值得我們學習;而台灣可能連「社會民主」和「自由派」之間的差別,也還有待補課。

所以,在討論「社運與政治」的老問題前,我們需要根本地問自己:我們想弄的,究竟是哪一種社運呢?

(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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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

照這個定義

台灣沒有左翼社運吧..

照這個定義

台灣也沒有自由派社運吧

因為這些定義都源自沒有統獨爭議 的資本主義國家?
英國講左右,美國講自由主義,

後進國家、台灣像是大雜燴一般?

身為苦勞右翼粉絲

嘲笑 柏儀"取而代之"

流亡英倫

馬克思

幽靈

痴人說夢

是一定要的啦!!

另外

台灣也沒自由主義社運也沒統獨爭議

纔是

顛仆不破的道理啦!

當然現實的狀況中,很多不能那麼「一刀兩斷」,但是,在討論「應走向何方」時,是希望這樣的二分,能讓辯論更根本一些。不然好像有些「現象面」的爭議(例如該不該和某個政黨合作、走太近...)會不斷出現,卻沒辦法處理「目標面」的差別(為何不該合作?不合作,是要怎麼樣?怎麼樣能是一種取而代之的利用合作...)

嗯,我自己是覺得說,社運圈裡很多人心中是有這樣的區別,也許團體性格上還沒有真的差別那麼大(例如有明確的「革命左翼」、「社民派」、「自由派」的區隔),但個別參與者的想法其實是有差的(例如越來越有一些超反對藍綠政黨、但又不想是一種中立客觀公民社會運動的人,儘管他可能還沒明確地使用左翼旗號)。這種差異,或許是能讓運動的辯論更根本、進步的來源。假以時日,相信台灣的「左翼社運」行動者會越來越多。

至於,這年頭流亡英倫,已經沒有馬克思那年代那麼浪漫美好了,徹底的左翼辯論也不多見;我不過是個得和論文奮戰、居處在的倫敦東南二區貧窮社區的一枚研究生而已。別笑我啦。

個人覺得作者分析思路很清楚,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