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學運世代選擇以「台灣野百合」做為精神象徵,理由如下:一、自主性:野百合是台灣固有種;二、草根性:野百合從高山到海邊都看得到;三、生命力強:它在惡劣的生長環境下,依舊堅韌地綻放;四、春天盛開:代表了學生在春天所進行的學運。
相距十五年間,瞿海源、鄭村棋是三月學運五人教授顧問團成員,瞿海源陪同學生代表進入總統府會見李登輝總統,鄭村棋則是以民學聯為主的左派學生運動導師。在今日瞿海源依舊是瞿海源,在這十五年間,他陸續擔任過澄社社長、中研院社會所籌備處處長、公視董事,關懷時政不落人後,訪談之間,他對於學運世代的最大期許是「堅持理想」……
「堅持理想」這四個字,除了慨然以應,也言簡意賅。
鄭村棋依然是鄭村棋,他曾在「學運十年評述中」提到,在沒有典範、傳統的情況下,要左翼學生甘於寂寞長期耕耘,真的非常不容易。比較幸運的人,可以得到一些扶助的機制,否則就是焦慮中的焦慮,會在挫敗中妥協甚至背離。我不用「背叛」,用「背叛」太沈重。但是,有些右派、自由派學生在今日的檢證,則根本是背叛,連他們當年口中宣稱的理念都無法堅持。他們掌權時要怎麼處理權力?他們原來反對的東西,自己掌權後也不可以做,這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我很失望。學運世代掌權後,沒有真正的不一樣,嚴格來看,學運這一代競爭應該要很上道才對,但他們面對權力的粗糙度,連真正自由主義者都看不下去了,不要說是左翼。他也提到,這些「學運世代」部份領袖,很快跟政治掛鉤,沒有深入社會基層、民間組織,內在訓練又不足,少掉群眾監督的壓力,面對權力時就容易放棄自己的原則。
「面對權力時就容易放棄自己的原則」。這是對學運世代之於政治操作上(政治內化後)嚴正的回顧與批判。
十五年的期程良久,民主是進步?抑或反溯?從這裡在「政治雙重性格」與「人性的劣根下」我們可以得到一個省思。
從「學運世代」對權力的接篆與內化,野百合的核心價值安在?除了中正紀念堂絕食靜坐、抗爭的激情景象,前後十五年成長的學運世代,到底共同擁有什麼樣的集體記憶?有著什麼樣的殘影?
當初的野百合,是為了喚蟄自由化風潮的理想主義者?抑或只是為了縮減個人奮鬥史程,打破體制倫理,為成功蹊造捷徑的挾慾功利主義者?野百合的先輩,爭取校園自治、學生會普選、修改大學法,要求國民黨黨部與教官退出校園,反對「威權體制」、反抗「學官兩棲」。他們聽著披頭四、平克‧佛洛伊德的西方吶喊,到楊弦開頭的民歌與羅大佑的黑色批判。當初以打倒老賊、台獨、反對國民黨、支持民進黨主流意識型態,都已在其中形成個人在政治鋒鬥(奪權運動)的領域中佔有一席之地,羅文嘉、馬永成(前台大學生會會長羅文嘉、副會長馬永成)現在是頂尖代表,而在國外鍍金回國的林佳龍(台大學運領袖)更不得了,在行政院發言人任內的表現,儼已成為權抗馬英九的明日之星。其他代表人還有野百合學運總指揮,曾任民進黨台南縣黨部執行長的翁章梁、台大學運領袖的東吳大學副教授郭正亮,三月學運總指揮現在是中研院助研究員的范雲、台大學運活躍份子,現在是文建會主委辦公室秘書的鍾佳濱、清大學運活躍成員,現在是民進黨民調中心主任的陳俊麟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也許,當初那個野百合的「學運世代」,一個以「打倒威權」為訴求,屬於民主改革開放(大鳴大放)過去式的符記,在今日,早已失去饒思理想所激盪的契知水花,因為政治與社會的重組,也在於歷史轉折後所產生的新條件。昔日的反對派已變成新御用,而理想也在主客易位後變得無枝可棲,何止他們尷尬,站在權力競逐與輪異是非的錯置場景上,每個人不也都同樣的開始渾噩起來。
在一連串的潮思更異物換星移下,十五年來人事更迭,野百合的基因圖譜,正隨著「『權力蛋白酶』的類轉」,將觸體細胞整個潰解或突變。
對標舉學運英雄唯物史觀的人,過去他們慣於批判週遭環境,但今天卻成為被檢視的對象。反叛理想,是他們改變了社會,還是社會改變了他們?聚焦於學運世代的主人翁,經過理想的啟蒙、青春的騷動,到頭來,學運在身上留下什麼樣的烙印?
契‧齊拉瓦說過:「革命家要像魚在海中一樣的活動。」從每條魚的身世解讀:身上的七彩霓虹,濃淡不一的魚鱗斑點,以及它們各自的命運:是否逆流?是否迴游?是否不知不覺吞下了餌?
「當鬥魚只囚泳於權力的一杯源水,就注定他日後的命運。」
野百合長於山野,凋零於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