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在非凡新聞,看到這部楊力州拍攝的紀錄片,隱隱然覺得不安,這是商業週刊年度的「一個台灣、兩個世界」專題。
紀錄片,一派真誠,商周的稿子也費了很大的時間。不過,今天果然看到三立電視台後續的報導,鏡頭生澀去拍這家人,交代孩子裡面有人得到高中學費和生活費補助,有人參加比賽贏得沙發和洗衣機,最粗暴的消費新聞又出現了。最害怕的,就是被簡化的故事,以及用捐助和消費就完成的愛心,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
水蜜桃阿嬤,是一對原住民夫妻因為卡債和車貸壓力自殺,留下四個小孩子給阿公阿嬤,阿嬤的女婿也自殺了,女兒帶著另外三個小孩回到家中。阿嬤和阿公要一起務農支撐家中經濟,從五歲到12歲的小孩,也要面對想念爸媽的成長過程。
幾乎著邊看邊哭。要跟吳乙峰的「生命」相比,當漢人家庭面對突然失去親友的錯愕和難過,原住民家庭雖然更為弱勢,卻似乎更能互相分擔情緒,互相支持。天真的小朋友用更巨大的力量去承擔這份生命之痛。
可是,還可以怎麼做?當愛心被召喚了,被動員了,還可以怎麼做?片末,秀鑾國小操場踏步的一群小朋友,正在升旗,開學了,數據怵目驚心,隔代教養或雙親之一過世的比例極高。
紀錄這家人情緒和轉折之外,這群弱勢族群怎麼了?如果讓拍華氏911的麥克摩爾Michael Moore來拍,如果讓麥胖報告(Super Size Me)的Morgan Spurlock來拍,可以在生命的情緒之外,反思是什麼造就了他們的命運。
首先,深印在我腦海的是,一位小朋友時常好擔心,長大之後,是不是自己要去背負爸媽留下來的卡債。的確,台灣沒有卡債的破產機制,金融機構始終不抵擋立法通過破產法。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銀行仍要剝奪一個人最基本的生存權,讓一個人連生存都生存不下去。
其次,水蜜桃阿嬤時常要看天吃飯,一場雨,讓她栽下去的苗死了大半,她面對著田地,只能對天真在田地玩耍的小男孩問「怎麼辦」,小男孩邊玩邊告訴阿嬤,可以把自己存的一千多元借給她。台灣農業曝露在天險風災,
沒有農業貸款、補貼和保險,可以幫她承擔農業。因為政府加入WTO了,農業不能再享有補貼。
兩個年輕力壯的原住民夫妻,為何靠著五甲地,無法養活四個兒女,於是背負卡債和車貸,走上絕路,這不僅是原住民在都市的弱勢處境,也是台灣農業的困局和瓶頸而來?這在水蜜桃阿嬤身上也看得到啊,阿嬤辛苦耕作了一年,要不就遇到天災,要不就是遇到農業市場苛刻,一年收入不過就是3.5萬元。
商周每年做各水果主題,先前有賣山藥的小女兒和爸爸,山藥滯銷,如今再來個水蜜桃阿嬤。別忘了,前陣子打動人心的紀錄片「無米樂」,樂天知命的老農夫面對就是休耕的政策背景,以及米價不高的困境,把種米當作修行。
商周這樣的媒體和單位,「消費」了山藥小女孩,以及水蜜桃阿嬤等主題,動員了所有人的愛心,固然讓人看到,水蜜桃阿媽和七個小孫子在愛和諒解中成長,令人動容,社會力量願意幫助他們,也展現出台灣的人情味,卻掩蓋了台灣農業更深刻的議題。
我想,不管是台灣政府貿然把農業棄守,交出去以加入WTO,或始終缺乏農業政策。這些牽動所有台灣農業命運的政策機制,才是製造一個個不幸家庭的深層因素,這機制若絲毫不曾被批判和反省,不會被扭轉或改變,商周擁可以每年都來個一期「荔枝阿公」(今年荔枝盛產,從去年的120元跌價到20元)、「香蕉媽媽」(今年香蕉也跌價了)。台灣農業的悲劇,說也說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