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正紀念堂「大中至正」門前參與和觀察了靜坐的學生及每晚「民主夜市」民眾互動近十日,我半生對社會運動從事行動社會學的研究,必須負責地向大家報告:一個新生事物很可能已在藍綠互助毀滅的灰燼中悄悄地發生、茁壯、成長。
廣場上不見旗旌的交搏、未聞毒舌的互鬥,沒有朋黨的假帽或貼人自貼的標籤;但見一個個真實的個人,在一己內心的呼喚下走了出來,在鼓聲、樂聲中憤怒、舒暢,在驅離的警隊前散步、獻花;在言說與呼喚中驗證一己、也同理他人。
我見到了一個單純、真誠的「運動」;也見到了一個率性、正直的「政治」;為它的「赤子之心」所感動;也被它莫測的威力所震懾!
對我個人而言,這是一個重新學習的機遇,一個教育與研究工作者的救贖,不敢以私、矢以為文。
「罷敗」以來政壇的詭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喪心病狂一族齊齊穿梆之際,猶不忘死拗苦撐,令人目瞪口呆。但真正突顯這個社會生病的症候不只是居然有人認為人民在「罷免一役」中輸了,更是這些只以政權為念的「失敗主義」者,其身上癌細胞附生性的自閉性冷漠與犬儒。
相對於幾年前襲來的嚴劇呼吸症(SARS),這是一種社會性的嚴劇心智症(SAMS,Severe-Acute-Mind-Syndrom);或許相對於「非典型肺炎症」;它可以說是一種「非典型喪志症」吧!
令人驚訝的卻是今天罹此頑疾的人,除了黨工政客、庸官巧吏們及其一貫聞權勢喪膽操作外;更包括了社運界、學運界、知識界前尊為大老的前輩導師、他們徒弟的當今大師、小師們。他們似乎迄今猶各據一方,更加極端地以組織帽子介定認知,以業務區劃代稱政勢;而實際上這樣的區劃和名份政勢(IDENTITY POLITICS)恰恰證實了、也自我認受化了六年來社運團體「不作為、不突圍」的欠動慣性,也冊封了「自我感覺良好」的故步自封;一些「老大不堪」者更以疑心他者掩飾失去自信;在偏執妄想的狀態中,對不熟悉的氛圍只有抗拒,對無法加以操控的人地時事物只有釋出敵意。他們中不少一昧地從自囿的場域,自封的「立場」或「鬥爭經驗」出發,對劇變的世界作出投射,塞不進自我既有範疇中的東西,就拒絕重讀、並加以排斥;自我目盲。
這樣的態向,難道只是單純的「無知」嗎?
當然,它多少是運動者多年來反智傾向的必然結果;該做的功課未做。21世紀伊始法國社會運動杜漢在「行動者的歸來」一書批判老(左的跟右的)社會運動基礎上發展出來的「社會性運動」論詰,運動界迄今仍充耳不聞;照樣按舊規成見,依樣畫符。殊不知多年的政治亂局已逼得我們這個社會「意外地」油生了社會監察、社會審計、社會預警和社會訴訟的實質民主具體實踐;更令不少人都跟不上形勢,無法看到新興的社會力。
進一步說,教育心理學家,心理分析大師羅洛‧梅(Rollo May)在「權力與無知/赤子之心」(POWER AND INNOCENCE )一書中;首先痛批了「假性的無知」(PSEUDO-INNOCENCE);無情的揭露了人們私用它試圖在罪惡的情境中和加害者共事,從中獲取「第二手的利得」的陽謀。繼而,他雄辯地首肯了「真切的赤字之心」(AUTHENTIC INNOCENCE);認為它包括了兒童脆弱性的赤子之心,但它卻知道自己和醜惡產生「共謀性」的危險,直覺地和罪衍畫清界線。印度學者南地更直言,正是這種「真切的赤子之心」印度文化最終擊敗了內部和外部的殖民主義!
準此,在大中至正門下,我們見到的是初生之犢的青年學生和具「真切赤子之心」的民眾;他們是烏合之眾;他們「無知」(這恐怕是台灣社會迄今唯一的讀法和理解吧!);他們「草莓」,又不「專業」;但、說他們太「單純」,豈不是說我們的社會太「複雜」了嗎?
善心的讀者不免要問,他們人少勢寡,就算堅持下去又有什麼用呢?
看遠一點,如果社會性運動是社會進步的條件,新主體在抗爭中的成長是運動動力的來源;我們大中至正門下的學生和民眾,他們的「真切的赤子之心」,恰是「取而代之」政治迷思的解毒劑;為我們社會在「政權輪替」的詛咒下,教惡政「借屍還魂」,十道輪迴,永不超生的「高鐵」裝上的煞車擎。
凝視這星星之火,我們應可以期待新的社會空間與可能出現;只有揚棄舊的二分法思考;才能走出低度辯証悖論的窠臼;健步上人民民主的道路。
不要忘了,我們每一個人都年輕過,也都曾是 — 或歷史地來看、仍是 ─ 「菜鳥」,相對於老奸、精算的城府之狐,「草莓族」恰恰是「赤子之心」使得他們敢於「誤」打「誤」撞、初試啼聲;他們不悉罪惡,也不為它們所脅、所懼,他們不但是最有想像力和創造力,也是最有可能性、挑戰性、突破性的。所有的人,只要心存厚道,必會給予機會、拭目以待;不至於輕薄地訕笑;率性的打壓。
看不到、看不懂或不願者的封緘族、成見家們;所有旣知、既得、既往、既有的知識/運動先知們呀!奉勸你們還是穩坐在你們安全距離的觀客位置上,清爽、閒逸地指點、評說吧!
但是,眾位大士請高抬貴手,把聲音留在自己的耳鼓中打滾,不要影響廣場上男女老少的創發與嘗試;他們既是你們擒之不得的,也是你們揮之不去,毀之無力的。他們正在起步尋找自己的腳步,毋論成果如何,他們知道要拒絕任何人的收編、無視任何人的污衊。你們就優雅地、安靜地—或忍不住妒恨地—在狐疑和不解的抱怨中繼續迷茫和自失吧!功德無量,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