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族瀕於滅絕、文化承續困難的元兇!
莫讓政府及制度繼續殺人與滅族

2007/08/10
全球邵族之友會

迷濛景致襯托出來的氣氛,是許多情侶喜歡到日月潭定情或度蜜月的原因。在山林、湖泊、日月與輕煙的見證下,不知有多少女性在此決定了終身。即使步入家庭生活後,廚房油煙、奶粉尿布、孩子丈夫成為生活的重心,但回首日月潭定情之旅,或許還是她們生命當中最甜蜜的記憶。

然而,對邵族婦女來說,千姿百態的日月潭見證的不是她們美好的青春歲月,山林、湖泊、日月、輕煙見證的,卻是土地被奪取後,不得不面對丈夫孩子相繼過世等家庭巨變,以及獨力扛起一家子生存與生計困境的滄桑過去。

在文史工作者簡史朗老師所拍攝的紀錄片《回歸故土之夢》(2000年)當中,Ina Kabu(註1)面對簡老師詢問土地流失經過、以及是否保有南投縣政府強制徵收耕地的相關單據時說道:「我三十歲的時陣,我尪就過身啊……我一個查某人,帶著囝搬來搬去……。啊!麥擱講啊!擱講,我會哭……。」她別過身,強忍住,往社區上方走去。攝影機跟在她身後。在畫面中,我們看到她背對鏡頭,頻頻拭淚。

這是怎麼樣的一段歲月?不僅僅是Ina Kabu,這段歲月普遍存在於邵族女性長輩身上;它是政府有計畫地以制度奪取邵族原住民土地、幾近殺人滅族的歷史,而所有的痛苦,最終是沈重地壓在邵族女性長輩的心頭——拆屋割地、夫死子亡、流離失所、糾紛不斷、生存困難。

這是被詛咒的民族嗎?還是因為有幸居住在秀麗的日月潭而懷璧其罪?抑或是基於什麼原因,讓邵族根本無力抵抗,一步一步瀕於消亡?透過土地流失過程的調查、族人的口述,我們細數每一道傷痕,看看究竟是哪一雙黑手躲藏在殘害邵族歷史的背後。

1932年(昭和八年),日本殖民政府在日月潭興建發電廠,將邵族人自舊社Tarinkuan(外石印,在拉魯島附近的潭邊)遷至卜吉山的Barawbaw(即現在的日月村,又稱德化社),並承諾自Barawbaw至卜吉山這一大片地區,都留給邵人做為居住與生活的空間。

水社與頭社大壩完工後(註2),日月潭發電量驚人,充裕的電力不僅供給全台,也刺激了當時的產業發展。而為全台灣的發展做出犧牲貢獻的邵人,他們遷居至卜吉山邊Barawbaw之後的生活又是如何呢?在Barawbaw的生活,雖不如過去在Lalu山腳(註3)或舊社一般能直接引用日月潭水,日子也比較艱苦,但最起碼尚有一整片腹地可茲繁衍,能夠建立完全屬於邵族的聚落。

1945年,日本人戰敗,國民政府來台,並全面接收日本政府帶不走的事業。在平地,國民政府看到的是或許是百廢待舉,但眼光轉往山區,國民政府看到的卻是好一個可資開發(還是掠奪佔有?)的大片「處女地」!

土地總登記開始了,邵族人因無人知曉而未登記,(公告貼於南投縣政府,族人遠在日月潭這個天邊,怎會知曉?),從此喪失土地所有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政府忽略邵人在日本殖民時期因日月潭蓄水發電而遷村的歷史事實,並在日後(民國73年)指邵人全面佔用國有公地,「依法」要向邵族人追繳15年(民國60~75年)租金,甚至還收取「土地損害賠償費」!)

「百業待興」的種種行政措施,在國民政府的「勵精圖治」之下展開。民國五十幾年,南投縣政府聲稱,由於邵族子弟上學必須每日搭船至對岸水社,相當危險,如果能在德化社蓋小學,邵族子弟無須冒著渡船的危險就能好好學習。為了方便孩子們就學,邵族人決定無條件捐出耕地,並義務出工、勞動,將土地整平夯實,蓋成德化國小(舊校)。

豈知,這所族人親身勞動、以汗水打造建成、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讀書識字的學校,在啟用後不到幾年,因南投縣政府「找到」另一處「更適合的地點」而遷校,土地則「理所當然」地成為南投縣政府的「財產」。1987年市地重劃後,這筆土地被南投縣政府以抵費地售予外地財團。而這也是邵族人在國民政府之後流失掉的第一筆較為大宗的土地。

族人目龍回憶這段過去,比劃著舂打(夯實土地)的動作:「差不多六、七歲的時候,父母把我牽在身邊;在運動場彼邊(指舊德化國小運動場),土地一料一料(一長條一長條)的舂(指夯實並整平土地),還從對面山上吊土過來……;按呢辛苦的用人工這樣這樣的舂,是為了什麼原因?是欲給我們讀冊。結果呢?什麼重劃啦、起(蓋)什麼碗糕、什麼豬寮啦(指南投縣政府進行德化社市地重劃時,給邵族人所謂「重劃後,德化社會有比較好的景觀和居住環境,房子可以蓋得很高大,裡面還可以鋪地毯……」等說詞)…,被拍賣出去!前人種樹,為什麼(南投縣政府)飲水不思源?﹗吃果子卻不拜樹頭?﹗」

接著,時間來到1973年。這年,縣政府看上了邵人的另一批耕地。縣政府以種田賺不了錢,不如興建山地文化中心(即現在的伊達邵社區,1999年台灣921大地震震毀山地文化中心,邵人在各方支助下,自力興建完成)可提供族人就業機會為由,在公地放領前夕,以一分地六萬元的價格,強制徵收邵人的耕地。

這當中的玄機在哪裡?為何選在公地放領的前夕強制徵收邵人的耕地?在三十餘年後的今天,我們可以更為充分地懷疑南投縣政府選在公地放領前,徵收邵人耕地的用意何在!甚至於以當時的徵收價格,邵人在附近地區根本買不起田地!

臭傑阿兄回憶當時的情形。「那天早上,Ama(註4)趕緊把我叫醒,說人家(指南投縣政府)要來把家裡的地囤掉啊!卡緊耶,田裡還有一些蕃薯,緊去撿咧……。老實說,就算知道這個徵收價格太低,不過在當時的政治氣氛,誰人敢講不要給政府徵收?」

山地文化中心建成後,縣府將山地文化中心改為委外經營,結果無一位族人在其中獲得工作機會,該山地文化中心也因經營不善在三年後倒閉、荒廢,(在1999年921大地震前,南投縣政府早已將此地由原來的文化設施用地變更為觀光旅館用地),自此,邵人的最後一筆耕地就此消失,而土地又「自然而然」地成為縣政府的「財產」。

Ina Kabu指著從伊達邵社區延伸至下方地震後搭設阪神組合屋的一片地,說:「以早我的水田佇這(伊達邵社區)。民國六十多年時陣,縣政府講,你們番仔種田種沒啥米倘吃,不會賺錢,不如給政府起文化中心,起好了後,你們可以在這裡唱歌、跳舞給人(遊客)看、賣小米粥…,日子會很好過。結果攏嘛是騙人!我的田園就按呢給伊吞了了啊!」

但政府對邵族土地的剝奪行為並未就此打住,真正兇狠的一刀——德化社市地重劃才正要開始。1980年,德化社市地重劃土地清查作業開始,政府於德化社組織成立「德化社更新發展促進委員會」。(這是政府在玩以「促進委員會」之非法定組織取代「市地重劃委員會」法定組織的把戲)

民國70年,開始進行市地重劃的確定範圍作業。政府對邵族原住民聚落全面實質的認定爲「占有公地」,「依法」邵族必須承租承購,否則將予以驅離。民國73年,國有財產局開始向邵人追繳「現居地範圍」15年租金,(在後面將會提到,這是違法並開啓漢人騙取土地方便之門)。

由於無能力繳付龐大租金,部分族人不敢指認原有的「現居地範圍」,(怕範圍愈大,要繳的租金就愈多),部分則將地權轉讓。也有外來者趁隙而入,他們聲稱可替族人代墊租金,卻在過程當中,土地「莫名其妙地」轉到代墊者名下。待族人覺察到受騙,向國有財產局、台灣省委員會等單位四處陳情,但早已勢不可挽,土地流失大半!且族人更不知道是,被迫追繳租金,僅能獲得承租權,接下來還要花更大一筆錢承購,才能分配到重劃後的土地。

1986年,公告市地重劃計劃書。再一次,邵族無力承購者,喪失土地分配權,他們所領得,的僅是一點拆屋補償費。1987年,市地重劃開工,族人的家屋、祭場遭拆除,大量土地被劃除。

1988年,原住民還我土地運動風起雲湧,在這運動過程中,求助無門的邵族人是積極的參與者。那一年,行政院公告增編原住民保留地。

1989年,邵族人無力承購者,依「市地重劃」法令必須强制驅離,基於「人道考慮」,政府在七折八扣之後,將族人所剩建築物滴水綫範圍土地,由政府編列預算承購,劃編爲「原住民保留地」。但即使劃編為原住民保留地又如何?邵人流失掉的土地能就此取回嗎?

同年,南投縣政府依據監察院糾正函,指「德化社更新發展促進委員會」非法定組織,請魚池鄉公所成立「市地重劃委員會」以補正市地重劃程序,但其時重劃土地登記作業早完成,邵族土地已無力回天。

未曾經歷市地重劃的人,會認為上面大篇幅的敘述不過是一段錯綜複雜的行政制度與程序。「依制度」,程序的確可以補正以讓它「合法」,但對於邵人來說,因為市地重劃,直接或間接造成二十餘名族人死亡、家庭破碎的巨大傷害,該如何補正?誰能補正?而就算是「一切合法」,在邵族人眼中卻是不折不扣地、「合法」地以制度殺了摯愛親人。

對於過去的傷痛,非不得以,邵人不想提起,也不願提起,然而如今南投縣政府一再的進逼,使族人不得不撩起傷痛,讓所有人民看見制度是如何蠻橫、殺人——

1. 謝福臨、謝燕卿父子。雖領得市地重劃的拆屋補助共40萬元,(分予父母、兄、弟三代四戶,每戶十萬元),但因不知市地重劃將拆屋割地,且家屋土地遭劃除的面積竟是如此巨大,自責酗酒而亡。重劃第二年,謝福臨之父謝進財、母袁金玉,因房屋被拆剩一小塊,鬱卒、生病過逝。此戶相繼死亡四人。

2. 高進文。市地重劃後房子被拆,失業、妻子離家出走,因家庭遭逢巨變,酗酒引發氣喘而亡,留下一名8歲幼兒給老母親扶養。

3. 陳木泉夫婦。因房屋被拆,妻鬱卒、酗酒,導致至肝昏迷死亡,過了三、四年,夫因無力面對家庭與生活困境,酗酒,腹腔出血死亡。

4. 袁萬山。重劃期間,因故有土地流失,酗酒導致中風,喪失工作能力。再因生計難題致使酗酒逃避,引發二次中風,死亡。

5. 袁進興。市地重劃期間房子被拆,無任何住處而四處流浪,最後死在市地重劃期間臨時安居屋「長屋」。

6. 石金益。市地重劃後房屋被拆剩一小部分,又因失業、經濟問題,煩惱無力建屋、三個幼兒就學問題,酗酒死亡。隔年,其妻患紅斑性狼蒼死亡,留下三名幼兒。

7. 袁進乾、袁進坤兄弟。重劃造成土地流失,無生活依據,外出打工。在外出工作途中發生車禍,袁進坤當場死亡,留下四名幼兒。袁進乾左腳斷、膝蓋關節破裂、無法工作而酗酒,於1987年間走至日月潭自殺。

8. 石素盆夫范文宏。市地重劃,因家屋土地流失酗酒死亡,留下老婆及二名幼兒(未及小學)。

9. 袁萬忠。市地重劃期間因私人恩怨,被人殺死,妻子離家出走,留下二名幼兒。

10. 袁秀。市地重劃期間,因土地流失,鬱卒生病而亡。

11. 袁阿米。市地重劃期間,因土地流失,鬱卒生病而亡。

12. 袁玉雲,市地重劃導致房屋糾紛,因無力解決糾紛,酗酒、生病死亡。

13. 黃萬福夫婦。市地重劃房屋全被拆除,夫中風、憂鬱而亡,妻因不明原因的腳腫脹而亡。

14. 石界次。市地重劃後住在鐵皮屋,年老、中風,天冷而亡。

15. 丹富生。重劃後外出至台北工作,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16. 陳進復,市地重劃後房屋被拆除剩小部分,因法院不斷發函通知搬遷拆除而生病臥床,再因抵費地承購人提出告訴、法院通知強制拆除,鬱卒病急而終。女兒陳秋紋,在其父過世後,接手處理土地問題,並於陳水扁總統至德化社為邵族正名時送交陳情函,卻因誤飲一小口來路不明被摻除草劑的毒酒身亡,留下四名幼兒。

對於政府、對於媒體,上面的名單不過是幾個名字,也許只是數字,但是對於人口本來就少的邵族人來說,大量青壯年的消亡、身為父母的族人的消亡、親人的離家出走,代表著族群命脈延續的危機、文化傳承的中斷、數十個家庭失去最重要的支柱、老幼失親無依。而這一切一切的傷痛,家庭問題、「社會」問題,是何人造成?難道它會是邵族不招自來的宿命?

也曾有人質疑,我們如何能肯定的說,上述邵人的亡故,是由於市地重劃、土地流失而不是因為單純的酗酒過量所造成?

邵人於日本殖民時期因日月潭蓄水發電而被迫遷村為一歷史事實,族人是如何也不能理解何以國民政府來台之後他們會被指佔用公地,更不要說,好好地居住在自己的土地上,為何還要付15年租金?且付了租金之後,還要花錢買原本就是屬於自己的土地?

錢會花完,但倘若失去了土地,連隨便種一點東西以填飽肚子的基本生存都會成問題。土地是原住民最重要的生存依據,試問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土地卻無力解決,四處陳情卻求助無門,面對一家子沈重的生計壓力,面對祖先不知如何交代,邵人能不鬱卒、酗酒、不因家貧無力看病而亡?

除了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獨力撐起一家子生計,還得不時面對政府與外人的威逼,幾乎所有邵族年長女性的大半輩子就是如此度過,這種長期間的煎熬與折磨,可是外人所能想像?甚至於這種煎熬至今都還未停止!

幾個星期以前,日月潭國家風景區管理處向媒體表示,為了拼觀光,將力推南投縣政府規劃的伊達邵觀光旅館BOT案,數日之後,南投縣政府亦於原民會的會議上堅持主張要「取回」伊達邵社區土地,以興建伊達邵觀光旅館,否則將杯葛整個邵族文化復育園區的工作。

夠了吧!政府從邵族手中剝奪掉的土地還不夠嗎?為了「發展」和「觀光」,還要再把苦難加諸在邵人身上嗎?還要繼續折磨邵族女性長輩,讓她們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嗎?為了保存一個弱勢的民族,為了保存珍貴的文化,為了公平正義,我們還要讓制度毀掉一個弱勢民族、讓南投縣政府再度拿走邵族最重要的復育基地——「伊達邵社區」嗎?

是該以行動支持邵族捍衛邵族社區,制止政府暴力,還邵族公道的時候了。

附註:

據有關專家表示,執行市地重劃,第一個步驟就是確立土地權屬,在有原住民居住的地區,或特殊歷史條件下,如邵族的遷住地——德化社,在土地權屬不明確的狀況下是不能執行市地重劃的。依據市地重劃實施辦法第八條第八項之規定,主管機關勘選市地重劃地區時,應就「其他特殊事項」進行評估。而「農村社區土地重劃條例」(89.01.26)遲至921大地震後,為了重建才將「原住民部落」納入。這也是何以「德化社市地重劃」會造成嚴重的人權災難,和引來一系列糾紛和弊端的原因。

回顧台灣原住民土地流失的斑斑血淚史,大家認為那是過去民智未開才會發生的事情,但是德化社市地重劃更血腥露骨,活生生地擺在我們眼前,絲毫不遜於郭百年事件(燒毀邵族聚落,殺戮老弱婦孺,以奪取邵族土地的歷史事件),只是它加上現代、文明設計精巧的糖衣罷了。

註1:Ina指母親,若後面加上名字則為對女性長輩的尊稱。

註2:為了發展殖民工業,1919年,日本殖民政府決定將台灣的主要電力系統設於日月潭,著手日月潭水力發電工程,於是在濁水溪上游建築大壩,將溪水導入長達十五公里的引水隧道,注入日月潭。為了增加蓄水量,又在日月潭周邊興建水社與頭社二座大壩,使潭面上升。根據耆老口述,日月潭水漲了三次,「新的房子正在蓋,土磚牆腳還沒有乾,水就淹上來,只好再搬,就這樣水一次又一次的淹,我們就跟著搬,總共搬了三次,一直到barawbaw為止。」

註3:邵族語指「島」。漢人稱此島為珠嶼,日本政府將其更名為「玉島」,國民黨政府時期再度為此島換上一個政治意味十足的名字 ─ 「光華島」,1999年9月21日台灣中部發生大地震,該島被震裂,邵族人趁重建過程要求將此島正名為Lalu,但正名後卻變為Lalu島。

註4:Ama指父親,若後面加上名字則為對男性長輩的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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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努力增加人口,好好培育兒女,多讀書。競選南投縣長、民代、當公務員、醫師、老師、警察。當然,能經營大企業,做科技人,賺大錢更好。人口多,鈔票多,才有足夠選票。也可以選總統,掌政權,自己做主,把失去的全部要回來。祝福你們。

現在養孩子的代價有多高知道嗎?
爽一下,之後呢?養不起孩子。

現在的教育方式,只是把孩子教成離土地愈來愈遠,
平地人也一樣,
孩子書讀得愈多,就愈不願意回鄉,留在都市裡發展賺他的錢,
科技人,宅男,連打理自己生活的能力都成問題。
我們不想複製這樣的教育方式。

什麼選票、選總統、掌政權,
這種邏輯有問題,
正因為大家想的都是這套邏輯,才造成這麼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