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療與公衛理性中滋長的愛滋污名
──評 台大醫院器捐移植、空窗期捐血被起訴、公廁口交愛滋男遭起訴、新生入學誘簽切結書同意驗愛滋

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副教授
2011十大違反性權事件記者會 評論發言稿
繼2004年的農安街轟趴事件後,今年8月的台大器捐案無疑是台灣愛滋史上另一個製造愛滋恐慌的重大新聞事件。我想先聚焦於一個場景,來看待愛滋恐慌如何在醫療理性中滋長。 台大和成大在得知器官捐贈者為愛滋感染者後,對移植醫護團隊各自採取了不同的措施。台大在評估後不認為團隊有暴露於感染愛滋的風險,因而決定不予集體預防性投藥。台大此舉引發了不少來自民間與醫界(包括前台大醫院前院長李源德)的強烈質疑。相較之下,成大的「積極」作為則受到了大幅肯定,因為它在第一時間(8/26)召回團隊成員進行HIV檢測與監控,並對第一線的6名成員進行預防性投藥。而三天後,成大旋即宣布所有檢測病毒抗體皆為陰性。 任何有點愛滋常識的人都知道,以現在的技術而言,連最快(但準確性低)的RT-PCR都需1週才可以檢測出病毒量,更遑論驗出愛滋病毒抗體的檢測技術則需要到2到8週(感染卻驗不出抗體,也就是所謂的空窗期)。換句話說,成大在事發一週內便向外界宣告的初步檢驗結果,頂多只能證明那些人員在手術前沒有感染。而令人玩味的是,衛生署在9月1日召開的「愛滋感染者器官移植事件後續醫療諮詢專家團隊第一次會議重要決議」裡,認定「此次事件相關之醫護人員因有實行全面防護性措施,因而不需限定其執業範圍」。值得注意的是,媒體大幅報導下半身浸在血水裡的成大摘心醫師也參加了這次會議。經疾管局副局長施文儀轉述,這位醫生並不認為自己的風險特別高,也不解為何媒體把他報得跟小說情節一樣誇張。 果真如此的話,那我們要問的是,既然都全面防護性措施都做了,為何成大依舊如此恐懼、偏執到連送體檢工友都要列管的地步?為何作為頂尖醫療單位的成大當局對嗜血媒體的煽情報導非但選擇沈默以對,還配合媒體搬演一齣驚悚紀實的本土愛滋災難片,描繪移植團隊成員如何籠罩在愛滋陰影下而心理受創?我必須指出,台大處理移植後續的專業態度是值得肯定的。兩相對照下,我們在成大的回應上清楚看到了恐懼愛滋的想像是如何被醫療理性操作出來的。令人深思的是,從上述提及的重要決議來看,器捐案後續所引發醫界要求愛滋感染者健保卡註記的巨大聲浪,是個不折不扣歧視感染者的假議題,因為成大的作為在在顯示全面防護措施不是問題,而醫療體系內根深蒂固的愛滋心魔才是問題癥結。現在感染者就醫時據實告知而被歧視對待的事層出不窮,就算不被拒診也有人在看診時被遠遠隔離於5公尺外。看了成大所示範的負面教材後,那些呼籲健保卡註記愛滋的醫界人士可能會覺得標準全面防護措施還不夠,大概得自備生化衣、防毒面具或視訊問診才夠安全吧?! 器捐案所暴露的制度管理問題很快地轉移到了血液安全的個人責任上,因此我們看到衛生署規劃修改現行「人類免疫缺乏病毒傳染防治及感染者權益保障條例」,企圖對血液捐贈者不實陳述處以罰鍰,準備將現行禁止男性間行為者的捐血政策給法制化,藉以嚇阻同志捐血。而造成這規劃的背景正是今年2月因空窗期捐血而被疾管局函送、進而被檢察官以刑法過失致重傷害罪起訴的一位男同志。在這個案子裡,我們看到這位男同志如何被公權力羅織入罪,被控蓄意藉捐血驗愛滋害人,成為國家推卸維護血液安全責任的代罪羔羊。在起訴的過程裡,疾管局清楚看到了「明知故意」的舉證困難,所以趁器捐案正熱時,欲把男性間行為法制化為犯罪意圖。當血液安全(因為空窗期)被簡單化約為捐血者的良知問題時,男同志/男性間性行為者立刻被國家視為該被列管、卻不在列管名單上的潛在感染者。重要的是,這邏輯運作所倚賴的,是台灣國家一貫將防疫責任推卸給感染者而將之入罪化的愛滋治理。而「公廁口交 愛滋男遭起訴」這則新聞正是將感染者的性入罪化的例證。被列管的感染者同志幫17歲少年在公廁口交,而這種流行病學上公認幾乎沒有風險的性行為,竟可以在「人類免疫缺乏病毒傳染防治及感染者權益保障條例」下被視為危險性行為,而被求處5年以上12年以下的刑期。 近幾年來,在官方主導下,各種針對不同人口群的篩檢撲天蓋地的在台灣展開。強調個人自我健康管理的匿篩、建制情境內的半脅迫篩檢(如桃園縣衛生局派專員強迫新生入學體檢時簽切結書同意驗愛滋的新聞)與強制篩檢的組裝,使得愛滋人口得以浮現。而這樣的篩檢政策,搭配殺雞儆猴的公權力,已經成為當下政府以治療為名、行列管之實,來監控懲罰感染者、懲戒邊緣性實踐的主要人口治理手段,更是現今愛滋強大污名的來源。在「桃縣切結驗愛滋 大一新生反彈」的報導裡,有著一段話,一語道出現行篩檢政策的核心關鍵: 有學生語帶嘲諷說,如果感染愛滋處於空窗階段,衛生局也無從驗血得知,大庭廣眾下半強迫要人簽切結驗血,根本就是戕害人權。 愛滋空窗期正是醫療和公衛理性操作出來的空間產物,也是國家宣示其道德主權的疆界。為了讓潛在的犯罪人口現形,國家以責任個體化的方式,要求個人服從婚姻道德以維持單偶伴侶體制的絕對純淨性,同時繼續複製高危險群人口的歧視分類,讓種種不同的弱勢性/別主體去承擔散撥愛滋病毒的污名。我們必須看到在空窗期裡豎起的道德威權,拒絕讓國家以婚姻道德來檢驗你我的生命和公民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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