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風雨中前行。
在蘭嶼美麗的環海公路上,來自島上六個部落的達悟族人,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輕的──許多國中高中生都來了,走向島上的惡靈居住之處:台灣唯一的核廢料貯存場。
在「蘭嶼貯存場」的廣場前,宣傳車上的演講者用達悟語和國語表達他們的憤怒,達悟老人們堅毅而憤怒地喊著口號,布條上寫著「反核 為了我們後代的幸福」、「三十年,我們受夠了」;他們展示受輻射汙染的芋頭和馬鈴薯,焚燒象徵輻射外洩人工核種銫一三七鈷六○的象徵紙箱。
這確實是一條漫長的路,一條走了二十多年的艱苦之路。
早在一九七四年,行政院原委會決定將放射性核廢場地點選在蘭嶼,這個只有兩千人達悟人居住的美麗之島。他們欺騙達悟人說未來運輸核廢料的港口是軍港,說核廢貯存場是魚罐頭工廠。一九八二年,貯存場完成,至今整整三十年。
一九八七年底,達悟青年郭建平等四人在蘭嶼機場發動反核的第一場抗爭:「抗議蘭嶼鄉民代表接受原委會出資安排的日本核電安全宣傳之旅」,開啟了蘭嶼反核運動之路的序幕。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日,解嚴後半年,蘭嶼達悟族人第一次舉行「二二○反核廢驅逐惡靈」遊行。此後開啟一波又一波的抗爭,為了求生存的抗爭,為了達悟人是否被滅族的抗爭。
著名的達悟族作家夏曼.藍波安的詩作:「生番 這是你們的早餐/男人吃鈷六○ 女人吃銫一三七/孩子們的早餐──滅絕」。的確,達悟們人與核廢料共存了三十年,身處於輻射外洩的威脅之中。二○○五年,蘭嶼貯存場鏽蝕核廢料桶檢裝重整,被民眾發現核廢料桶嚴重鏽蝕,散落成水泥塊和灰砂。去年中研院研究團隊發現蘭嶼的土壤、海洋都有銫一三七、鈷六○污染:銫一三七是核能原料鈾二三五連鎖反應後的高放射性元素,但台電與原能會卻一再強調運送到蘭嶼貯存場的是低放射性廢棄物。
蘭嶼的核廢問題本質是漢族壓迫原住民最惡劣的縮影:中華民國政府把最危險的物質放到這個小島,侵佔原住民傳統領域、欺騙族人、用錢收買,然後完全不尊重原住民自治權。
達悟人要求立即遷離核廢料,經濟部卻說一切安全,不用擔心。然而,達悟人曾要求台電對蘭嶼全島居民進行健康檢查,但台電在過去四年卻只有對一六六位居民代表接受全身劑測。蘭嶼部落文化基金會在去年底正式發公文要求「納入部落民眾共同參與核輻射影響環境水土、生物生態、身心健康之全面監測與常態檢查」,經濟部也明文拒絕居民參與。
達悟居民也在公文要求「中華民國政府立即向達悟人道歉,並與達悟族代表展開治理與賠償之對等協商」,經濟部的回覆卻是已經給你們很多錢了。但真的不需要一個道歉嗎?在威權時代,國民黨完全不尊重住民意見,甚至是用欺騙的方式,擅自決定將核廢料放置於蘭嶼,這在如今這個時代當然是不能被接受。因此,給達悟人一個道歉,重新實行程序正義,亦即這次抗爭提出的「重啟談判」,不正是台灣轉型正義的最重要實踐嗎?
重啟談判的前提是雙方的位置。部落基金會執行長斛古在接受我採訪時說,中華民國政府是以行政體制的最末梢單位,鄉公所,來做為達悟人的最高行政機構:「一個民族,一個完整的達悟民族,卻被踩在中華民國行政體制腳下。 」
因此,蘭嶼的核廢料問題不只是環境的抗爭,更是達悟人的民族自治問題。他們希望中華民國政府能與達悟人之間進行一次島與島的對話,根據聯合國原住民族權利宣言承認其主權,並與達悟民族代表簽署「達悟民族島嶼治理協定」。這個民族自治才能處理現在與核廢料相關的許多問題。例如現在回饋金是撥給鄉公所來處理,但族人們希望回饋金能直接匯入達悟民族信託基金,由族人自主管理、共同決定如何運用。而土地是否簽約給台電,是由鄉公所成立的「蘭嶼鄉原住民保留地土地權利審查委員會」來決定。這些都是在既有體制下的遊戲,是完全沒有原住民自治的概念;正如斛古所說:「民族的命運,不是鄉長說了算。」
達悟族的命運在風雨中前進。
去年底他們在寒風中去台北抗爭,一位老者曾經吟誦著這樣一段美麗而哀傷的文字:
我們摯愛的島嶼/當你被異族羞辱的時候,求你不要被擊潰,不要被粉碎
我們將以黃金的魂魄支撐你/還有我們蒼翳的田園,湛藍的海洋,還有
我們未來的子子孫孫
島嶼,你是我們的生態長壽,以及運勢向陽的全部
親愛的達悟島,你是我們族人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