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蔣偉寧談12年國教:要成功 必須做對三件事

2012/05/01
497期報導

圖片來源:許育愷 行政院長陳沖曾經用「蔣三快」來形容教育部長蔣偉寧:動作快、講話快、思想快。(圖片來源:許育愷)

的確,蔣偉寧就連要不要接下這個他人生中最燙手的工作,他也「只」猶豫兩天,就果斷答應了。

這位和師範體系素無淵源的教育部長,要扛下台灣四十幾年來最重要的教育變革擔子。

「九年國教發生的問題,十二年國教一樣都不會少,甚至更多,」前教育部長黃榮村細數,教育國力是否下降、城鄉差距、公私立高中職資源分配、明星高中,以及與高教銜接等問題,都會讓執行者頭皮發麻。

難怪,台中市長胡志強會比喻,教育部是「人肉烤箱」。因為,要讓大家都不看好的十二年國教順利上路,簡直是「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務)。

蔣偉寧自認是勇氣「破表」的樂觀派。他說,做為一個工程師,面對教育這個大型工程建設,必須務實地去看各個環節,他一定要「讓impossible的工程變成possible。」

二月六日上任至今,蔣偉寧幾乎跑遍各縣市,三月份連跑四場座談會,第一線面對過去他不熟悉的國高中家長、老師和學生。「要全部跑一遍,才能了解整個picture(樣貌),」蔣偉寧體會。

五十五歲的蔣偉寧,學術職涯只待過中央大學一個地方,從基層教授一路做到校長。今年初,他原要接著做第二任,卻意外轉彎入閣。

說自己的故事拉近距離

「投入和用心,是他的專長,」中央大學校長劉振榮和蔣偉寧共事七、八年,形容他是拚勁十足、行動快速、積極任事的領導者。

蔣偉寧在校園裡,永遠充滿活力,吃便當只要五分鐘,講話速度就像連珠砲,連走在校園也是健步如飛。

外界原本預期他無法適應官場,但蔣偉寧三個月來的表現,卻一點也不像政壇菜鳥。

不管是在砲聲隆隆的立法院,或是在面對教師、家長的座談會,蔣偉寧總是心平氣和地回答每個問題,口條反應一流,即使回答不出來,也能謙虛真誠面對,身段柔軟,給人留下好印象。

「他還沒有沾染官僚習氣,」全國教師會秘書長吳忠泰說,承接前人規劃的政策時,總得概括承受所有缺失,但教育的意識型態光譜,從極左到極右都有,想面面俱到,十個部長都不夠用。吳忠泰觀察,蔣偉寧的「抗壓性極好。」

為了和師生、家長拉近距離,蔣偉寧常常說自己的故事。

例如,他想解開社會的名校情結,就以自己當年讀的,是排名第六、第七的台北市復興高中,最後仍考上台大,說明讀什麼學校,並不影響孩子的未來。

要讓學生真正愛上學習

蔣偉寧還率先保證,現讀小學四年級的小兒子,將來會建議他讀中壢市的社區高中,向家長展現他的同理心。

在當部長之前,蔣偉寧對台灣,以考試為導向的教育,就有深刻地反省。

他始終難忘在史丹福大學的留學經驗。他和其他台灣學生,因為缺乏團隊合作的習慣,小組報告每次都輸給美國同學。他想藉著這次大改革,徹底翻轉扭曲的教學模式,讓下一代學生能夠真正的愛上學習。

蔣偉寧走入官場這一遭,會落得什麼評價,必定和他能不能順利執行十二年國教有關。

陪蔣偉寧「跳火坑」的教育部主任秘書王作台,是蔣偉寧在中央大學時期的左右手,兩人在中研院士劉兆漢擔任中大校長期間,緊密合作各種計劃,他稱讚蔣偉寧「是少見執行力強的學者。」

中大校長劉振榮也說,蔣偉寧做事,會在訂定制度與原則後,再積極溝通,包括「五年五百億」頂尖大學計劃;中央大學和清華、交通與陽明大學組織「台灣聯合大學系統」等,都看得出蔣偉寧的執行力。

不過,校務的執行力,並不必然等於政務的執行力。教育封閉的高牆並不容易打破,「教改遇到的反撲勢力,多半和資源分配有關,」全國家長團體聯盟理事長吳福濱分析,教育部必須觀察教改的反彈原因何在,才能有智慧地處理因應。

三個月只能說是蜜月期,即使多有磨合,也還沒有真正地磨出火花,現在只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制度是全國一致,但是教學現場,卻是因地制宜,」台北市教育局長丁亞雯指出十二年國教未來將面對的關鍵問題。

「地方對中央施政缺乏信任,」台北市教師會理事長楊益風直言,中央小看基層反彈聲浪,「全國性組織的意見和各縣市不見得一致,施政應該深入基層進行溝通。」

快步向前的蔣偉寧,如何不讓教改在執行面扭曲變形,將是他未來這一兩年最大的考驗。

以下是蔣偉寧接受《天下》專訪摘要:

問:十二年國教是四十幾年來最重要的教育改革,改革要成功,要做對哪些事情?

答:十二年國教有兩大願景,第一是提升中小學品質,讓國中不再是為了考試而學習。目前小學教育很活,小學生還能快樂、主動認真地學習。但到了國高中有很大改變,補習很嚴重,從週一補到週日,成績不好去補、成績好也去補,學生其實蠻疲乏的,進了大學以後,對學習根本沒有興趣,沒有考試反而就不知道為什麼要念書。

就好像跑八百公尺,即使前面六百公尺跑得比人家快,但最後兩百公尺疲乏了,就被人家追過去。

第二個願景是,成就每個小孩。不再用學科的尺來度量學生,而是要多元看待,激發每個人的專長能力。

必須做的三件事

十二年國教要成功,必須做對三件事情。

第一,國中教學現場一定要改變。教育部已經有四百個宣導團到國中,跟老師談未來改變,我希望看到很多教學典範,讓學生有興趣學習,真正獲得能力,不只是會解答考卷上的問題。這是革命性的作為,教學若不能徹底改變,十二年國教就容易失敗。 第二,高中職均質化、優質化。這兩件事情若能促成,十二年國教問題就不大。

最後,是改變家長的心態。

我們都希望每個小孩有成就,但若只用學科來看小孩的成就,小孩不會快樂。家長的觀念要改變,因為不會所有的小孩學科表現都好。

問:每次教改都希望家長改變心態,但成效有限,家長還是拚命送小孩去補習、擠進明星學校。如果家長觀念沒變,十二年國教是不是注定失敗?

答:的確很困難,但我們可以做的,是至少先讓高中職均質化,不要差太多。當然,優質比均質重要,均質是要讓大家知道,每個學校的師資、設備,軟硬體並沒有太大的差異。現在會造成各校差異,是在於學生,好學生到哪裡都是好學生,學生可以讓這個學校變好,家長不能再有迷思「非要進到那一個學校去」。

我們做了很多分析,以PR值來看,學科成績相近的學生,有的念明星高中,有的選擇社區高中。他們進大學後,留在社區高中的,並沒有比較差,甚至還比較好。

責任壓力在哪裡?不在家長,而在我們,我們有責任讓高中職都變好。高中職沒有變好,過幾年大家就知道這是喊假的。我現在找大學幫忙,大學有很多學習資源,可以開放給高中職使用,比如實驗室、圖書資源、學生輔導等,讓高中生學習更多元。透過大學的協助,把比較弱的高中拉上來。慢慢地,家長就會有信心。

學費合理化

問:有人質疑,教改最大的受害者,是社會上的弱勢家庭,十二年國教將更加深貧富差距、城鄉落差,你有什麼方法解決?

答:M型化社會是存在的,未來資源會重新分配,包括大學學費怎麼收,都要全面檢討。

現在就讀國立大學的小孩,社經背景平均比較好,卻繳比較少的學費,但是私立大學的小孩,社經背景平均比較低,卻要繳比較多的學雜費。演變成弱勢的小孩要繳比較多的學費,享受到的資源卻相對較少,這個現象存在很久,教育部有一個小組,正在研究適當的學費政策,來回應這個問題。

就資源分配的角度來看,十二年國教普遍免學費,至少讓弱勢的家庭不必再擔心。

十二年國教的目標,至少三項要做到:普及、菁英、扶弱。扶弱這部份,需要更多的資源投入,教育部的八項施政主軸裡,這也是其中的一項目標,一年三百億元的預算投入扶弱,包含原住民、中低收入、低收入戶等。

問:許多明星高中反彈,認為十二年國教會消滅菁英教育,造成齊頭式平等,還要上街遊行抗議。台灣真的不需要菁英教育?

答:如果社會是一個金字塔,我們必須把整個金字塔往上提升,不是把這個金字塔拉平。而且,這個金字塔不會只有一個塔頂,而是像梯形,或多元塔頂,我們不是把塔頂菁英拉下來。

不能只顧自己好

明星學校擔心的是,過去用考試取才,可以篩選到學科能力比較強的學生,「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但是明星學校不能只顧自己好,應該有更大的社會責任。

過去是眾星拱月,因為月亮很少,但未來應該是群星爭輝的時代,每個學校都有優秀的學生。

問:你要怎麼衡量十二年國教的成果,怎麼樣才算成功?

答:除了會考成績、國際指標、奧林匹亞競賽表現外,更要看學生實際的學習狀況。

最關鍵的是,教學現場一定要改變,老師不能讓學生只有考試能力,而是要讓學生有興趣去學習,進了大學後是不是還有學習動力。

十二年國教若成功,在大學端就能看到改變。教育是連動的,國教成功可以解決普遍認為「大學生不好用」的情況。

問:你覺得自己的歷史任務是什麼?

答:為台灣培育人才。台灣什麼都沒有,只有把人才培育好才有競爭力,現在我們在吃人才老本,未來如何奠定人才基礎、資源分配與制度建立,是我的歷史任務。

我已經邀請中研院院士曾志朗、劉兆漢,一同研擬「人才培育白皮書」,徹底調查到底台灣人才培育有哪些問題?要怎麼解決?讓未來十年、二十年人才培育有方向。

現在的隱憂是,台灣留在國際上的人才非常少,未來我們要尋求海外協助時,將會出現人才斷層。

去年我去加州柏克萊、史丹福等八所大學,發現台灣院士級教授非常多,表示有一大批的人才,但六、七十歲的人才會凋零。目前台灣留學生畢業後留下來教書的人很少,四、五十歲的教授還有幾個,但是更年輕的,三十五到四十歲、正值學術黃金期的教授卻很少,顯示海外人才庫空了。這也是我們要盡快解決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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